岑袖与岑黛终究还是不曾购置回甜点首饰。

    因着有外人在,杨承君并未与岑黛多说什么,马车一路行至荣国公府与长公主府的后门小巷便停了下来,两个小姑娘各自垂头行礼,目送车架远去。

    岑袖的脸色有些难看,却依旧是强撑着笑容:“辛苦五妹妹陪姐姐出门一趟了,谁料中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儿……”

    岑黛面上笑容不变:“并不辛苦,总归我起先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并无旁的打算。”

    岑袖抿着嘴笑,小声道:“既如此,今日便散了吧。”

    两个小姑娘循礼微微福身,而后转身回了自家府上。

    豫安此时正在坐在前厅清点着单册,听得身旁张妈妈上前禀说岑黛已经回府,只轻轻颔首,柔声吩咐:“让宓阳过来这边罢。”

    张妈妈躬身应是。

    岑黛踏进厅堂时,身边有一群婆子两两提着红漆木箱跨出了门。她眨了眨眼,哒哒哒上前扑进豫安怀里:“娘亲!”

    豫安搁下单据,捏了捏女孩儿的鼻尖:“在外头玩得可开心?”

    岑黛笑眯眯道:“开心,宓阳还在街上看见了表兄。”

    “承君那孩子?”豫安扬了扬眉:“这倒是巧了,你舅舅并不常允他微服出宫,这难得的一次,竟叫你撞上了。”

    岑黛眉眼弯弯,又问:“方才那些妈妈搬出去的东西……”

    豫安恍然,温声道:“是前些日子给你大哥哥定下的衣裳。今儿个第一批的春衫和披风都做成了,于是为娘便点了数目叫人送过去。”

    正这般说着,豫安扶起怀里岑黛,让她站直了,上下好生打量了一遍:“宓阳如今正是长个儿的时候,今年似乎又长高了些,看来去年的裙装是穿不得了。”

    她喟叹一声,满意地笑道:“咱家的小宓阳马上就是大姑娘了哩!幸好年前在宫里托人给你裁了新衣,不然明日出门上课,可该没有衣裳穿了。”

    听她说起这个,岑黛忙正了脸色:“宓阳的功课还未收拾齐整!”

    豫安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不着急,总归明日也得等到下朝之后才开课,晚些时候再收拾功课也不迟。宓阳将将从外头回来,先陪着娘亲说些体己话罢。”

    岑黛笑着应下了。

    当夜,燕京城内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将前些日子难得的初春和暖冲刷了个一干二净,徒留下一片湿冷。

    翌日早间岑黛起身开窗时,立刻就被外头的冷风吹得一哆嗦。她拢紧了身上的狐裘,瞧着院中泥泞土壤里满地的新叶,心道昨夜的雨当真是大得很。

    墙头草立在窗边的鸟笼里,正紧紧闭着眼睛酣睡。冷风吹进来,同屋内的暖香撞在一起,一时冷热交替,顿时冻得它缩成了一个球儿,小脑袋埋进厚实的羽毛里,却没有丝毫要转醒的迹象。

    岑黛眼里带了几分笑。

    “果真是倒春寒!”冬葵端了净面的热水从外间进来,鼻头都已经冻红了:“幸好前些日子没有将袄裙收进箱底,不然今个儿怕是又要花时间去翻出来。”

    听罢,岑黛弯了弯唇角,抬手关上窗户:“倒是多亏了冬葵的眼力见儿。”

    冬葵嘿嘿笑了一声,侍候岑黛洗漱穿衣:“也是前几年经历过,跟在张妈妈身边听过几句经验话。”

    整齐了着装,两人又一齐到了京华园请安。岑黛陪着豫安一齐用过早饭,又听了几句嘱咐,这才领着冬葵出府,乘车入宫。

    昨日大街上的青翠草色,在过了一场大雨后便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几棵,唯独远看或许还能瞧见浅淡的一层绿意。

    岑黛搁下小帘,手中书册刚好翻到了一句诗。

    身侧冬葵见了,伸过头,断断续续地吟出来:“草色遥看近却无。”

    她眨了眨眼,赞叹:“就这么一句话,竟将外头的景色写得美好极了!若是换做婢子,怕是只能如今早一般,唉声叹气地说着乍暖还寒,毫无美感,着实是寒酸。”

    话毕,还摆出了早晨进门时垮着脸的模样。

    岑黛抿嘴笑了笑:“说‘乍暖还寒’难道就是差了么?先人吟起那天上月的时候,每人每次抒发的感情都不甚相同,更别说是一场雨后春景了。有人说这是‘最是一年春好处’,冬葵因吹了冷风所以提起倒春寒,都有自己的想法在,并没有甚么高低优劣之分。”

    她阖上手中书册,笑道:“只要见过了这景色,就能够评说几句。佳句赏析终究只是赏析,冬葵可莫要被人带偏了,别人说的不见得就是好的对的。”

    “至于这春景到底是否美好……每个人的意见都是不同的,冬葵无需觉得自己说的就是没有美感。”

    冬葵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忍不住问她:“那郡主可曾被人带偏过?”

    岑黛顿了顿,眉眼弯弯:“当然是有的。我有许多未曾见过的人、景、物,平日里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得一些,无形之中自然就会被带进别人的思维。”

    冬葵顿了顿,眼中多了几分笑,叉腰骄傲道:“既如此,那么以后郡主被他人思维带偏的时候,婢子一定要提醒郡主莫要轻信!”

    岑黛笑着颔首,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好,冬葵一定要提醒我。”

    二人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了神武门前。主仆下了马车,转乘软轿,径直前往文华殿。

    殿中各处早已经被宫人清扫了积水,裙摆曳地也不必担心浸湿的问题。只长廊边缘靠近花园处,还留有点点残红——是梅花的花瓣。

    文华殿内栽种了大片红梅树,经过昨夜那场风雨,红梅被吹打凋败,不少花瓣随风四散。

    此刻大雨虽已经停歇,但外头的寒风却依旧未止。冷风呼啸,携裹着红梅花瓣吹进宫殿。尤其是文华殿正殿前,残红已经薄薄地铺满了一层。

    正殿门前,岑黛抱了书册推开门,好奇地朝里头探头,顿时眸子一亮:“表兄早!”

    杨承君一身明黄蟒袍,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书,闻声望过来,温声笑道:“宓阳也早。”

    岑黛笑眯眯地进了屋内,将手里书册搁在自己的桌案上,又解了狐裘递给冬葵,好奇走近:“表兄都在这儿坐着了,怎么不见老师?”

    她今日挽了双螺髻,身穿一件绣了海棠花的月白交领短袄,下身是海棠红锦滚金边绣罗裙,娇俏婉约,袅袅婷婷。

    杨承君笑看向她:“今日文华殿里要来一位新弟子,老师方才去接人了,稍后才能回来。”

    岑黛一怔,眨眨眼睛:“新弟子?不知是何人?”

    杨承君笑了笑,却是不肯直接回答,含糊道:“宓阳等会儿见了便知道了。这一位也是拜师于老师门下,是老师主动向父皇提及要收的。”

    庄老先生主动提及要收的弟子?

    岑黛扬眉,有些好奇。

    杨承君笑瞥了她一眼,调转话题:“对了,宓阳今日可是打算让老师考教你?”

    岑黛点头,也不再多问,乖巧道:“纵横之策我基本读通了,还做了好些随笔,只等给老师过过眼,顺道好生请教一番。”

    “很不错,”杨承君颔首:“老师剩下的那些书册我已经看完,回头让人给你送过去。”

    岑黛一想到年前庄老先生指人送过来的一车书本就觉得脑仁疼,只得苦笑:“成。”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外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庄寅身着一身朱红官服,双手背后,正笑吟吟地往这边过来:“哎呀,宓阳来得好生早。”

    岑黛弯弯唇角,稍稍福身:“老师。”

    庄寅点点头,径直行到正殿最前,回头朝着门外道:“进来罢,你的两个同门都到了。”

    岑黛抿了抿唇,偏头望向殿外。

    外头已经升了太阳,暖光的阳光倾撒在门前的长廊木板上,地上点点红梅映衬着辉光,分外夺目。

    随着庄寅话音落下,岑黛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只青底黑纹靴,直直踩在了那薄薄的一层残红上,脚边白色衣角微垂。

    岑黛眨了眨眼。

    来人一身银纹白衣,衣摆袖摆处都绣了墨绿色竹纹。外披天青色云纹锦袍,腰间是一枚青色玉璧,头戴象征已经及冠的镶金翠玉发冠,全身上下一丝不苟,表情疏冷。

    岑黛顿时僵住了表情。

    她愣愣怔怔地看着那白衣青年进了正殿,而后缓步行至庄老先生身边,拱手朝着殿中二人行了一礼,音色一如既往地清冽:“在下荀钰。”

    庄寅拍了拍他的肩膀,面上盛满了满意的笑,同岑黛二人温声道:“都过来见礼罢。这位是你们的新同门,荀家长孙,荀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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