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二夫人言辞恳切道:“加上上一次,我统共贸然过来了两回,都是想要重提当年与岑家大夫人与闺阁中许下的约定。”

    岑家一干人脸色一僵。

    上回荀二夫人不是才将信物送还回来了么?瞧着意思似乎是并不打算撮合两家后辈的。怎么现如今,反而在惦记着那门婚事?

    荀二夫人神色歉疚,轻叹一声,继续解释道:“京中人都知晓的,荀家与庄家不睦已久。我这回听闻庄家有意要讨国公府的小姐回去……生怕未来出了岔子、将两家小辈的人生大事给耽搁了,于是才有了今日的这一遭登门。”

    直到这时,荣国公才算是完全回过神来。

    他掩唇微咳一声,皱眉道:“当年的约定?前一阵子,骆舟倒是在家中提到了那事,还予我见了当初那约定的信物。只是依照着荀二夫人在信笺中描述的内容……不是说‘物是人非,已经当不得真了’?怎么如今……”

    他心里有些烦躁,愈发觉得荀家是有心搅黄岑家与庄家的好事。

    只是这荀二夫人好歹是荀家嫡支二房正儿八经的夫人,不能随意拿话去搪塞敷衍,只能忍着不悦好声好气地发问。

    荀二夫人适时地掩唇,表达了惊诧:“莫不是诸位意会错了我的意思?”

    她轻叹一声:“岑大夫人走得早,那时贤侄年纪尚小,想来未尝听他母亲提及过那婚约一事。如今十多年过去了,我上回贸然过来重提旧事,担忧岑大公子心下觉着被束缚了、不肯接受,这才没将话将来,算是刻意留了后路。”

    荣国公眼角一抽,觉着她的这番说辞实在是漏洞百出。

    荀二夫人笑容怡然,补充道:“我上回特特将那枚玉璧信物送过来,也是想要贤侄相信那婚约一事毫无虚假。如今还记着当年那约定的,只剩下我一人,我若是当真不愿履行约定,同贤侄提及起那旧事做什么?”

    荣国公僵着笑脸听她扯谎。

    荀家人向来都是城府极深的性子,说起谎来面不改色。今日这几番话,只怕荀二夫人是早早就打好草稿了的。

    若非是他自己心里有数,只怕这时候就要当真信了荀二夫人话中内容。

    荣国公是亲眼看过荀二夫人的那封信笺的,那信中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分明是想要将婚约作废,又因心中觉着愧疚,想着尔后再寻机会,给予岑骆舟补偿。

    可为何如今荀二夫人却是完全变了一副态度,甚至不惜自打自脸,也要将话给圆回来?

    荣国公信中暗暗记下这一笔,面色不变,迟疑问道:“不知荀阁老对此事是如何表态的?”

    如今在荀家当家做主的是荀阁老,家中后辈的嫁娶一应事宜,通通都得要先得了他的点头,才能将事情给定下来。

    荣国公眯了眯眼。

    依着荀阁老那性子,当初既已经说了“不可同谋”这样的狠话,可见是定然是不愿意与岑家再有什么牵扯的。两家当年指腹为婚的约定,应当过不了荀阁老那一关。

    荀二夫人垂眼浅笑,温声道:“荀家人最是看重承诺,言而有信,这是荀家家规之一。家主听我提及了当年那约定,也是支持履约的,这才允了我两次登门。”

    荣国公忍不住皱眉。

    荀二夫人抬眸看向端坐在上首的老太君,和缓道:“我也知道如今物是人非,只是约定尚在,不容我们违背。且当年我受了岑大夫人许多照拂,恩情未报,实在愧疚。如今她不在了,我便想对她的独子多加补偿。”

    许氏捏着帕子掩唇轻笑:“荀二夫人仁义。”

    她笑着地将目光递过去,和煦道:“只是荀二夫人这般思量虽是好的,但兹事体大,这嫁娶一事总得问过了家中的大哥儿,他已经及冠,凡事自有思量,得听听他的想法才是。”

    岑老太君也跟着笑道:“可不是么,老大家的那孩子,如今到二十了才晓得两家长辈当年还有那样一番渊源,这会儿子赶趟似的叫他思量自己的人生大事,怕是不好。”

    荀二夫人面上笑盈盈的:“故而我今儿个才过来一遭,倒也没想要立刻将两家小辈的事商议出一个结果来,只是见形势紧迫,于是过来提提那婚约,好让诸位知晓知晓荀家的真心。”

    岑老太君颔首,皮笑肉不笑的:“荀家的真心,我们自是晓得的。回头等大哥儿有空了,我们好生同他说说。”

    荀二夫人起身,福了一福,歉道:“今儿个来得草率,惊扰了诸位,我在这处再告罪一声。”

    岑家三人忙站起,只说并不碍事。

    一群人推说了几句,荀二夫人除却婚约一事再不愿多谈及其他,遂道了告辞,笑说了一句“来得贸然,不必相送”,只跟着府中管事出了门。

    外人一走,岑家三人端着的笑脸立刻就齐齐垮了下来。

    岑老太君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坐回了原先的位置,皱眉道:“你们说说,这荀二夫人,究竟是真心想要履行那约定,还是想要借着名头打搅咱们家与庄家的联姻?”

    许氏端了茶盏呈上,冷笑:“儿媳可是不信她一套说辞的,她两回上门的说法可大不一样呢,凭她今儿个怎么费尽心思地将话给圆回来了,可到底还是留了马脚,哪能真是为了大哥儿的婚事来的?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呐。”

    岑老太君道:“不是为了大哥儿,难道是为了庄家的事?她荀家同庄家都已经闹僵许多年了,以前也不见荀家怎么对付庄家,怎么如今倒出手掺和了?”

    许氏看向身侧的中年人,试探道:“莫不是荀家瞧出了什么不对劲,咱们同庄家……”

    她没继续说下去了,只皱眉望向荣国公。

    厅堂中一时寂静无声,良久之后,荣国公才揉了揉眉心,眼中寒光愈盛:“不管荀家到底知道多少,又是如何打算的……至少从如今来看,荀家人的打算已经让他们成了岑、庄两家的挡路石。”

    他阖上眼:“我们顾忌着荀家,庄家又与荀家不和,若是荀家真的要插足,咱们两家的目的都达不成。”

    岑老太君点点头,正色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劳什子婚约给成真了。”

    “荀阁老的为人我算是有些清楚。他的确是个老古板,心中始终念着那荀家家规。只是之前他早已经明确了立场,荀二夫人这回能够得到他的点头,我的确是有些惊诧……”

    荀阁老果真能够同意当年的那个约定?若是无意外,岑骆舟可是下一任的爵位承袭者。荀阁老不欲同他荣国公为伍,为何还会由着荀二夫人相看岑骆舟?

    要么是荀家另有打算,要么是荀阁老的的确确是瞧上了岑骆舟的为人,毕竟岑骆舟与自己的确是两种人。

    怕是两者都有罢。

    荣国公眯了眯眼,舒了口气:“总归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晚些时候,我会与骆舟好生商量商量。”

    隔着半掩的窗户,岑骆舟负手立在墙边角落里,面上表情如常。

    一切都如他与荀钏儿设想的那样……

    荣国公的确未曾多怀疑荀二夫人转变态度的缘由,只因为他心中有一个更加重要的目的,重要到他可以将其他事情全部撇下、只独独为那一件事情思虑。

    如今遭逢荀家的异动,荣国公一时只会想办法如何避过荀家。

    荣国公倒是可以选择恶言相向的法子,直截了当地拒绝荀家。

    只是他隐忍低调多年,若是为了能够同庄家联姻,而不惜同荀家在明面上交恶,指定会引起不少人猜疑。所以他一定不会选择这样鲁莽的法子。

    荣国公只会争取同自己交好、刻意地拉拢自己,以期能够一致对外。而后再借着自己对婚约疏离的态度,来委婉地回绝荀家……

    岑骆舟抿了抿唇,忍不住回首再瞥了那窗纸一眼。

    一切的的确确是按着他早先的设想发展了,他即将面临一个难得的契机去得到荣国公的信任。

    只是……

    能够让荣国公如此重视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荣国公同庄家,究竟想要做什么?

    岑骆舟心下不安,一时却只能将疑惑存在心里,只看日后能否察觉到更多的蛛丝马迹。

    他重重舒了口气,缓步走进了长廊阴影中。

    ——

    豫安得知了荀二夫人那日的来意,虽然好奇,但也没多放在心下。只因年关将至,她要忙着操劳长公主府内外的事宜。

    前几年她随性子去懒得操持也就罢了,只是眼看岑黛明年就要及笄,豫安心觉要给膝下独女好生铺路,是以今年将府中内外好生整顿了一番,以免外人暗地里说长公主府死气沉沉。

    因着年关将近,大越温度骤降,外头大风呼啦啦地吹着,庄老先生的陈年风湿骨病实在遭不住,干脆提早放了文华殿的假。

    璟帝怜惜他年事已高,又因在年轻时四处奔波漂泊无依而换来一身病痛,干脆也免了他每日的朝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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