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锦从树叶丛里探出头来,笑嘻嘻道:“我可不怕。便是同我娘说了又如何,我娘见惯我爬树了,可不会真训斥我什么。”

    荀铃儿想了想,笑着又道:“大娘的确是不会责怪你,最多也就是一个月不许你吃炖蹄膀。”

    仿佛被戳中了痛脚,荀锦小公子立刻就僵了脸,忙一骨碌顺着树干溜下来,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阿姊饶命,子锦错了。”

    岑黛同荀铃儿对视一眼,掩唇直笑。

    荀铃儿偷偷凑近,低声同她说:“嫂嫂可别高看了锦哥儿,他从小金玉不缺的,唯独就这口腹之欲始终得不到满足,大娘盯着他饮食盯得可严实了。要是往后他皮痒了,嫂嫂尽管拿那炖猪蹄、烧鹅去要挟他,百试百灵!”

    岑黛忍着笑点头:“我记下了。”

    荀锦挠了挠脑壳,听不大清这两人在嚼什么耳朵,不过也知礼地没多问。

    这厢说罢,荀铃儿又转回头来,挑眉问:“小皮猴儿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爬树?往常不是还有几个小厮跟着你的么?”

    “嗨。”荀锦撇了撇嘴:“阿姊可别提这茬了。今儿个家学里的夫子下学得早,学里一群小兔崽子好容易得了空,欢天喜地的,都缠着我不放,说想看看大哥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模样。又说正巧我是大房的,做什么都方便,于是就撺掇我过来替他们瞧瞧新来的大嫂嫂,好回去给他们讲呢。”

    他摇头晃脑地说着,蹦跶到岑黛面前,笑说:“我说我早就认识大嫂嫂了,还说大嫂嫂写字好、人也好,可小兔崽子们都不信,非要我打头阵过来看看呢。”

    正说着,荀锦悠悠地转过身来,伸手指向一堵院墙——那墙头后面缩了几个黑黢黢的脑袋,见荀锦指过来,连忙你推我搡地收回了头。

    荀锦笑着扯了扯岑黛的袖子,说:“嫂嫂,那就是撺掇子锦过来的小兔崽子。”

    岑黛瞧着那边又探出头来的几道身影,嘴角抽了抽:“小……小兔崽子?”

    那边儿的几个,哪个看着不比荀锦年岁大?

    荀铃儿挽住岑黛的手臂,同她解释:“嫂嫂别听锦哥儿喊的顺溜儿,他在荀府的嫡出一辈中,可是年纪最小的。要不然,外头也不会喊他荀家小少爷。”

    岑黛点点头,迟疑道:“那……要不要过去见过那几位?”

    她看了看墙头的那几位。

    荀锦却扬了扬眉,朝着那头朗声道:“嫂嫂说想见见你们呐!”

    话音刚落,一群人对视一眼,忙做鸟兽散去。

    岑黛眨了眨眼,有些茫然:“他们这是……”

    荀锦笑嘻嘻道:“他们可是决计不敢过来的。本来今日他们撺掇着我过来看热闹,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事,家里的规矩可在那儿摆着呢。更别说嫂嫂现如今才刚刚嫁进来,什么事都晕头转向的,长辈们若是知道他们过来打搅到了嫂嫂,晚上铁定得挨个儿的家规伺候。”

    他跟着岑黛和荀铃儿往风来堂的方向走:“总归今日也见过了嫂嫂,回头我也有答复给他们,这事便算作是了结了。”

    荀铃儿扬眉看着他:“既是都了结了,锦哥儿还跟着我们做什么?”

    荀锦笑弯了眼:“口渴,正巧到大哥院里讨杯茶吃。”

    听得荀铃儿眉眼一跳,忙捏住荀锦的脸颊,道:“锦哥儿莫胡闹,可别打搅到了长兄和嫂嫂。要吃茶,回头到我的蕉园吃去。”

    荀锦一愣,这时候才想起来大哥和嫂嫂刚刚结亲,他这时候过去凑热闹,的确是怪得很。

    瞧着小少年尴尬的模样,岑黛抿着嘴笑:“等往后再来吃也不迟,爱吃什么茶果,我先命人给你备着。”

    荀锦眸光一亮,高兴得跳起来:“嫂嫂最好了!”

    当真是个活宝。

    岑黛眼里带笑。

    一行人径直回了风来堂,院门前做了分别,荀铃儿领着荀锦打算去蕉园。岑黛目送那姐弟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远了,这才进了院子。

    她心里揣着事,思及连荀府中的小辈都对自己如此好奇,想来这家中的长辈们也早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

    她是荀家的大少夫人,这不仅仅只是个新嫁娘的名头,更意味着她是未来的荀家主母。岑黛心里清楚这一点,是以不免有些紧张。这一大家子人,怕是对自己这个新妇充满了审视的打量。

    岑黛揉了揉眉心,就目前来看,荀家众人对她还算充满了善意。

    但谁又说得准以后?当家主母想要撑起一整个家族,总是要在人前立威、施展手段的,现在她虽然有荀钰和荀大夫人帮忙撑着底气,可也总不能靠他们。

    正思索着,院中冬葵已经迎了上来:“姑爷正在书房,郡主这会儿要过去么?”

    岑黛点点头,笑问:“这院子里的路,你都认熟了?”

    冬葵骄傲道:“已经认熟了,就算闭着眼睛,婢子都能知道自己这是在哪儿呢。”

    岑黛眉眼弯弯:“那正好了,晚些时候,你带我好生认认路。”

    冬葵应下。

    风来堂内只有一间书房,距离卧房不远,面积甚广,门上挂了块小匾,其上龙飞凤舞地写了“疏竹”二字,正巧与风来堂的名字呼应。

    书房门前都是茂林修竹,竹身粗细不一,日光照射下来,只余留下一片清凉的阴影。只是时值深秋,本就不是多热的天气,现下又没了太阳的暖光,叫人愈发觉得寒冷。

    岑黛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推开了门扉。

    荀钰正坐在里间,闻声抬头:“回来了。”

    岑黛见着他正在抄书,屋子里还点了静心的熏香,点头进来,一时无事可做,就在书桌前顺手替他磨墨。

    荀钰眼底里带了暖色,低头继续写字:“祖父同你说了什么?”

    他倒不是在担心荀阁老会为难岑黛,荀阁老的为人如何,他这个嫡长孙是最清楚的。他只是有些好奇,荀阁老究竟有什么话要同岑黛嘱咐,还刻意地屏退了自己?

    岑黛唇角弯弯,揶揄道:“祖父将师兄的老底全给抖搂出来了,还叫我这个小丫头多担待着师兄一点。”

    荀钰顿了顿,抬眸:“这些话有道理,你记着便是。”

    岑黛扬了扬眉。

    荀钰继续埋头写字:“有些事情,我虽然知道对错,但有些习惯毕竟已经存在了二十多年,一时半会儿无法改过来。你要是有什么不满意,不必在心里忍着。只要说出来,我都会听进心里去。”

    岑黛心头一颤,收了笑,问他:“师兄就这么纵容宓阳?”

    荀钰音色不变:“只要你不生气,就什么都好。”

    岑黛渐渐红了耳尖,偏过头,干巴巴地笑:“我脾气好着呢,师兄什么时候见我生气过?”

    手底下磨墨的速度却是更快了。

    书房外何妈妈敲了敲门,抱了一叠册子进来,笑道:“大夫人却才命人送了礼单过来,都是昨日喜宴上众位宾客送来的贺礼。还嘱咐说晚些时候,便会命人将贺礼搬进风来堂的库房里,在此之前,想让少夫人先清点清点数目。”

    荀钰指了指对面正对着的耳房,道:“就搁在那张桌子上罢。”

    何妈妈“嗳”了一声,将册子搁下便掩门离开。

    荀钰这才起身,从一旁的书架上取了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同岑黛进了对面的耳房:“这是早前特地腾出来的一间空地,母亲想为你安排一间掌家处事的屋子,正巧这书房够大,便将另一间耳房给清理了出来。”

    他回头看向岑黛:“你先用着这四宝,待稍晚些时候,再替换自己平日里用顺手的便好。”

    岑黛有些诧异地点头,没曾想荀家人竟然将一应准备都做齐全了。

    她在黄梨木的雕花靠背椅上坐下来,一一摆好了笔墨纸砚,随意翻看了几页礼单。

    “可还习惯?”荀钰问。

    “习惯。”岑黛仰头同他笑了笑:“这一套黄梨木的桌椅,叫我突然回想起了在文华殿里的日子,莫名有些怀念。”

    她的眼角余光落在礼单上的某一处,忙转移了注意力:“咦,老师也送了贺礼过来?”

    刚说到文华殿,这就刚好看到庄寅的名字了。

    荀钰弯下腰偏过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是注意力却始终无法集中在那礼单上。

    此时他距离岑黛很近,近得可以轻易地闻到她发间的馨香,是皂荚的香味,夹杂了些浅薄的名贵花香。

    他轻轻地转过目光,可以看见小姑娘瓷白的半张脸颊,并墨发下的一只小小的耳朵。

    岑黛这时候抬起头来,同他笑道:“老师送的……”

    双目对视,岑黛顿时就愣住了。

    还是荀钰率先站直起身,她这才掩唇微咳一声,尽量平静下来,重新道:“呃……老师送的贺礼里面,有一本手抄的《诗经》。”

    荀钰语气平稳:“待母亲命人将贺礼挪送过来,我命何妈妈单独取出来。”

    岑黛点点头,弯起唇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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