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黛面上的笑意始终不达眼底,眼见岑袖已经生出戒心,也不打算多待下去,转身便走。

    总归已经发觉无法从岑袖这处问出来什么东西,继续浪费时间也是徒劳。

    岑袖咬牙看着她离开,突然扬声道:“岑黛!”

    她阴沉着脸:“我有没有同你说过,其实我很讨厌你?”

    她几乎打小就与岑黛没有什么矛盾,因为家里有岑裾膈应着自己,她在面对岑黛时,总是笑脸居多。

    可她心里却始终排斥岑黛。十几岁的小姑娘,每次都要被长辈拿出来同岑黛比较,除却女红一样,她几乎没有能够胜过岑黛的地方。加之中间有祖母和许氏对豫安长公主的厌恶和疏离,她听得多了,也就有样学样地讨厌岑黛。

    便比如多年前岑黛的那一场冬日落水。她本意虽是想针对岑裾,可对于将一个十三岁小女孩儿推下冰池子的计划,她是半点心理负担也没有的,甚至带了几分期待的恶意。

    岑黛脚步微顿,看也不看她,径直回道:“在这世上,四姐姐有多少不讨厌的人么?”

    岑袖一愣。

    岑黛继续抬步走:“四姐姐看谁都不顺眼,你心里若是觉得一个人讨厌,非得挖空心思地欺负一下,整日想着这些,你就不累么?”

    她挺直了脊背,继续道:“要是想压住人,四姐姐不妨先提提自个儿的威严和气势,拿着人格上的魅力去叫人心服口服。身为国公府嫡女,却比岑裾还要势弱没底气,不是活该别人不服你么?”

    “阴私嫉恨的小心思不会让别人臣服于你,更不会让他人觉得你聪明亦或者是略胜一筹,只会叫明眼人觉得你上不得台面。”

    岑袖听得怔住了。

    她突然想起来祖母和母亲之所以不喜豫安,很大的程度也是因为豫安太过耀眼,她那位三婶婶的光芒,盖过了这后院里的所有人。

    这一切难道都是皇族赐予豫安的么?可明明杨姓皇族中登不上台面的公主也有许多。

    岑黛只随意多说了这么一嘴,出了院落便细细想着却才套出来的信息。

    荣国公果然小心谨慎至极,岑袖身在敌营,却依旧是一头雾水的状态。但他安排连具体计划都不知道的岑袖入宫,到底能有什么用?

    岑袖什么都不懂,或许唯一知道的,只剩下荣国公故意漏出来的死穴。更别说现下岑袖被重重人员看守,根本无法与外界联络,与荣国公里应外合也不可能做到……

    联想荣国公的本性,岑黛蹙着眉,猜测他可能是做了一环扣一环的准备。每一环都不知道其他环的存在以及任务,环环相扣却又能很好的保全秘密。

    但相应的,这种环环相扣的计划关联性极强,少了任何一环,都会影响到最后的结果。荣国公如斯安排,应当是对每一环都抱了极大的信心。

    岑黛垂下眼。所以如若能够将岑袖遣离东宫,是否就可以使荣国公坠入劣势?

    正思索着,身侧的小宫女突然福身行礼:“太子殿下。”

    岑黛微愕抬头,果然看见了站在长廊尽头,身侧只跟了心腹内监小德子。

    岑黛还记得上回说坏话被抓包的窘迫,面上不大自然,也福身:“宓阳见过表兄。”

    杨承君心里尚堵着气,见到自幼相伴长大的小表妹,到底还是忍住了,上前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温声:“过来看那位岑小姐?”

    岑黛说话比荀钰委婉得多:“嗯……到底姐妹一场,她是个什么本性,我有几分了解。此次见她举止有异,有些不放心,故而过来看看。”

    杨承君心里好笑,又道:“看出来什么了?”

    岑黛摸了摸鼻子:“她对表嫂应当没有坏心。”

    杨承君多添了一句:“她更不可能有那个机会。”

    岑黛蹙了蹙眉,抬头道:“但表兄切不可掉以轻心,越是看起来于自己无害的人,最后能够带来的伤害也就更大,因为不上心,等同于不设防。”

    杨承君看着她焦急的眼,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宓阳觉得应该如何处置她?”

    岑黛默了默:“宓阳不懂这些,但表兄既已经打算利用她,不若尽快逼问出来消息,而后将她送出去。只是问出来消息之后,还望表兄不要轻举妄动,先同舅舅师兄商议详明,再行动手。”

    杨承君道:“宓阳知道的,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表兄都会事先同父皇禀明,你忘了?”

    岑黛咬了咬牙,却道:“可是……说出来是一回事,将他人的意见听进心里去,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蹙眉抬头:“表兄固然谨慎,但在与舅舅和师兄意见不一时,很难接纳他人的想法,不是么?”

    杨承君抿唇沉默。

    片刻后,他才道:“宓阳也不相信表兄?”

    杨承君扯了扯嘴角:“倒是表兄忘了,当年在西南疫病一事的文华殿争执上,宓阳不曾明确地表明过自己的立场。你那时明明与表兄最亲近,却不发一言,是因为心里更支持荀钰,可对?”

    岑黛垂着脑袋,不接话。

    杨承君轻声道:“有些很琐碎的事情,你们说过做过之后就忘了,可我都记得,一记就是好几年。宓阳觉得好不好笑?堂堂大越储君,竟然小心翼翼、敏感至如斯。”

    “可你们都不懂,你们以为储君拥有一切,却不知道我所拥有的,从来都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已。我自懂事起就不曾见过母亲,身旁从没有敢与我交谈的兄弟姐妹,唯一亲近的血缘,只有父亲、姑母,还有你,而后才有了老师、拥护我的大臣。我只有这么点东西,但是荀钰却要和我抢,但他明明已经有了那么多东西了,为什么还那么自私贪心。”

    岑黛张了张唇,想说是你将荀钰构想为了与自己争抢东西的假想敌,这才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在跟你抢。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杨承君继续道:“我做错了什么?于西南疫病一事中立了大功劳的是我,在年关放不下朝政的是我,我用心想要做好大越储君,还没将心血给你们看,你们就通通否决我,且让我听从荀钰的意见?难道他荀钰永远都是对的,我杨承君永远就是错的么?你们难道就看不见在西南疫病事件中谁才是立了大功的那个人?”

    岑黛很是抿唇沉默了片刻,道:“谁都没有错,谁都有功劳。当初在西南诸省疫病一事上,的确是表兄立了大功,但师兄也有指派官员、下令维持秩序的功劳。何必一定要争夺出个对错出来?”

    杨承君冷笑:“何必争夺出个对错?说的的确好听,那你们现在又为何叫我完全听从荀钰的计划,难道不是在说我做错了事?宓阳,你就不曾发现自己的言论前后矛盾么?”

    岑黛急忙辩解:“一个是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却还惦记着彼此的对错,一个是在决策过程中选择方案,能放在一起比较么?”

    杨承君听不进去,只觉得气血都涌了上来:“若是本宫一定要比较呢?”

    相识十多年,岑黛何曾听过杨承君用这种语气同自己说话过?心里发凉:“表兄就一定要给自己找罪受?”

    杨承君道:“是。”

    他低下来声音:“我在给自己找罪受,宓阳怎么就不理解不安慰,还要维护一个与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岑黛偏过头:“师兄不是外人。”

    顿了顿,深怕杨承君多想,她还多添了一句:“表兄和师兄都不是外人。”

    杨承君不想听她和泥:“若是让你一定要选择自己的立场呢?”

    岑黛攥紧了双手,正过脸同他直视,毫不犹豫:“我选择与师兄同进退。”

    杨承君眼里酸涩,难受得耳朵再听不见其他声音,良久后才道:“你走罢,难为宓阳陪我废话许久了。”

    讲了半天,原来眼前人一直是站在荀钰那边的,那何必再徒费口舌?

    他直接抬步越过岑黛离开,小德子听得颤颤巍巍的,经过岑黛身边时一跺脚,低低唤道:“小殿下,你这么说……多心寒啊!”

    他叹了口气,急急忙忙追杨承君去了。

    岑黛抿紧了嘴唇,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回头扬声道:“表哥,求你一定要相信师兄!”

    她眸光闪烁,面色微白。思及混沌的未来,只希望杨承君能在关键时刻记住她这句话。

    杨承君脚步不停,挺直了脊背往前走。

    他听见了岑黛的话,但一时之间,只将注意力放在了岑黛的那个“求”字上。

    作为大越一等一的富贵花,堂堂宓阳郡主竟然学会求人了?

    十多年来,他就听过小表妹说过这么一回求字,却是为了荀钰。

    杨承君几乎就要气笑了。荀钰那般的混账东西,娶了宓阳,却让小姑娘放下尊严傲骨学会了央求。

    岑黛蹙紧了眉,气得肝疼,忍着气同小宫女走远。

    李素茹看着岑黛苍白的面颊,以及小宫女使过来的颜色,脑袋都要大了,夫君和他的表妹吵起来,表妹又是自己的小姐妹,怎么办?

    岑黛不欲让怀有身孕的她着急,眉眼弯弯地安抚:“没什么的,我与表兄翅膀硬了总要拌嘴的,表嫂不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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