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店里的食客还有许多。琳琅正托着腮望着门外的街口出神,采薇拎着一个食盒从厨房走出来。

    “琳琅,你去城西景婆婆那儿送些吃食,听说她最近身体不大好。”采薇将食盒放在琳琅的桌子前。

    话说景婆婆曾是洛阳街头的一个老乞丐,一天天上下着大雨,客栈里也没什么客人。景婆婆大概几天没正经吃过饭,晕倒在了客栈门前。采薇见她可怜,替她请了郎中,又熬了一碗软糯香甜的米粥,一勺勺亲自喂给她,景婆婆才算捡了一条命。

    在客栈养了些时日,景婆婆终于身体见好。辞行的时候千恩万谢,采薇知她年纪大,终是不放心,便自出银钱,替她在城西租了一方小小的院子。听说她会绣花缝衣,偶尔也会替她接一些活计,如此景婆婆也能顾着自身,再不会出现饿晕在街头的惨状。

    今日晌午,采薇听得一位食客道,景婆婆似乎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最近几日都没有看见她出门。

    采薇实在放心不下,但客栈里忙她一时又走不开。虽然晌午她已经请了郎中过去,郎中来回,说确实感染了风寒,倒不十分严重。只是婆婆年纪大了,这样一场小病,也须将养不少时日。现在,只好让琳琅再跑一趟,她才能真正心安。

    琳琅十分乐意,总好过拘在客栈里,没什么乐趣。她拎着食盒,一路欢快地往西去。

    洛阳城西头,不是什么繁华之地。与城里商业区想必,可以说是荒凉蛮地。住户虽不少,但都是些穷困人家。每次去景婆婆的住处,要路过一户人家,很早就没人住了,院子里黑乎乎一片,以前家里着过火,房子烧的只剩一个框架,野草长满了院子,那草长的足有半人高。听一些老人们说,这户人家原是一家三口,是异乡人,姓陈,很早以前,闹饥荒的时候逃难过来的。那时候,正是冬天,一家人穿着破衣烂衫,又冷又饿,几乎快要死掉。有人看着可怜,送来了棉衣棉被,端来了稀粥和馍馍。给了他们这一间房子,让他们在此安家落户。

    本来一切都相安无事,可没过多久,这附近便常有怪事发生。不是这家的鸡丢了,便是那家的羊不见了。有人便说,是那个陈姓人家带来的厄运,在他们一家来之前,可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发生。可大家又没什么真凭实据,也不好说什么。直到有一家刚出生的娃娃丢了,有人说,曾经看见陈家人在丢娃娃的那家门前转过。还有人说的邪乎,说有一日夜里看见他们家,在屋里烤肉吃,一家三口都长着长长的指甲,青面獠牙,血红色的眼珠,看着吓死人了。有人又说了,说不定吃的就是人肉。大家说的越来越瘆人,于是人们就害怕了,这里哪能住着仨吃人的妖怪啊,纷纷拿着锄头,镰刀跑到陈家人家里,无论陈家人说什么也不肯信,乱棍把人给轰走了,还一把火烧了房子。

    后来,大家以为把人给赶走了,一切该平静下来了。可没成想,村里还是时不时地丢点鸡鸭鹅的,所有人开始恐慌,直到有人在野地里发现了一处狼窝,在狼窝里发现有各种动物的毛,还有一件小孩穿的红肚兜,人们才彻底明白怎么回事,大家恨恨的打死了里面的狼,剥了皮,吃了肉才算彻底解恨。

    村里人觉得错怪了陈家人,还特地出去寻了一段时间,再后来,有人听说,陈家人被赶出去没多长时间,便冻饿致死,一个活口也没剩下。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提过这一家人。

    琳琅到了景婆婆的住处,将食盒里的汤面端出来,还冒着热气。景婆婆咧着嘴巴笑起来,说:“难为你们母女还记挂着我这老婆子,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一定会有福报的。”

    琳琅听得满心欢喜,替婆婆煎了药,侍候她喝下,才惊觉时辰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临走之际,景婆婆忽然叫住她:“好孩子,路过那户陈姓,千万莫回头。”

    琳琅并不甚在意景婆婆的话,因为她从那户人家过了无数次,并没有什么不妥的事情发生。她只微微点点头,便出了门去。

    待琳琅真的路过那户院子,景婆婆的话反而让她起了好奇心。她借着月光朝院子里看了看,里面又黑又静,什么都没有。她正要往前走,忽然听见草丛里有沙沙的声音。她悄悄起走了过去,心想这么晚了,难道还有什么人在这儿?琳琅又向前几步,也没看见什么人,仔细听听连声音也没有了。琳琅笑了一声,大概是自己听错了。

    琳琅欲要转身走,忽然一道白色的影子从她面前飞过去,她抬头一看,脑子嗡地一下,心跳砰砰直跳,快的要跳出胸腔。那影子不知道是人还是鬼,仿佛飘在半空中,披头散发,看不见脸。她强装镇定,怒吼一声:“什么东西?装神弄鬼,小心本姑娘报官抓了你去。”

    那物件阴冷地呵呵笑了几声,忽然露出一张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地朝她飞了过来。琳琅终于受不住,尖叫出声,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破碎尖利,她甚至被自己的声音也吓了一跳。那影子听见她的叫声,嗖的一下就没了踪影。她赶快转身飞快地跑,一直跑到正街,她依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仿佛有脚步声一直在跟着她,哒哒哒的声音,异常清晰。她想要回头看看,忽然想起景婆婆的话,千万别回头。她不知道回头的结果是什么,但任凭她平日胆子再大,也断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她忍住要回头的脖子,一鼓作气跑回客栈,看到客栈里的灯火,看见娘亲真在柜台前拨算盘,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采薇看见她气喘吁吁,一脸紧张,又出了满头汗,笑着问她:“怎么了这副模样?莫非是见鬼了?”

    她颤着嗓子嗯了一声,采薇以为琳琅在开玩笑吓唬她,便摇着头笑笑继续拨她的算盘,没再搭理她。琳琅去厨房用毛巾擦了把脸,无精打采地上了楼,一头倒在床上,蒙上被子,伴着楼下小连子收桌椅板凳的声音,沉入睡眠中。

    第二天去学堂,琳琅仍然陷在昨日夜里的恐怖的境况里,无法自拔。她很少这样害怕,以前也见过不少小鬼的样子,可还没有看到要害人的厉鬼。她心里忐忑,隐隐觉得会有不可预知的事情要发生。

    穆青见她神情有异,便问她出了什么事情,竟让平日里最是活泼的人,变成这般模样。琳琅想了许久,低声说:“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昨夜见鬼了。一身白衣,及地的长发,血红血红的嘴巴,吓死人了。”

    穆青听她说完瞪大眼睛,一副很害怕的样子,难不成她也看见了。正当她想要问穆青的时候,穆青忽然在她耳边大声地啊了一声,琳琅吓了一跳,扑通一声就跌坐在地上,穆青指着她哈哈笑:“你是不是也被那个唱戏的吓到了?”

    琳琅不明白什么意思,穆青便说昨夜城里有一位唱戏的,没有卸妆在街里行走,唬了不少人。穆青说完又问她:“怎么你也见到了?”

    琳琅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问:“那唱戏的在哪儿吓的人?”

    穆青想了一想说:“大概是在城西吧。”

    我沉默片刻,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她看见的那个影子,确是个能飞的,哪个唱戏的也不会凌空飞起来。而且她看得真真的,血盆大口,怎么是人的模样?琳琅的脑子又开始疼,那个画面似乎也不那么清晰了,莫非真的只是幻象?也许是天太黑,就算是有月光,也看得不那么清楚,也许真的是她看错了。

    下了学堂,琳琅独自一人又来到那户院落,和夜里来的时候一个样,半人高的草,被烧成焦炭的房子,除了这些再无其他。琳琅忽然觉得无趣,虽然她还是不太能想明白。但是她这个人有个很好的长处,想不通的事就不愿再去想,非常擅长自我安慰,用采薇的话说就是心大。当然,她夜里也不大再来这里了,免得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又没人肯信她。谁让她天生与人不同,长了阴阳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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