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元宵节,新年就算过完了。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琳琅又该去学堂念书,她早早地起床,梳了男子的发髻,一身灰白色袄衫,白皙的脸庞,活脱脱就是某家的清俊公子。

    不知不觉间,琳琅已经17岁,竟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采薇只觉得安慰,想当初,她就那么大的一点,抱在小布包里。现在都已经比她还要高,也能帮她打理许多事,不枉费她辛苦养大。

    琳琅照常去厨房里胡乱对付了点早餐,采薇一边嗔怪她,一边替她理好书包。琳琅接过包,欢快地跑去学堂。

    大概是大家在过年期间,自由懒散惯了,各个在学堂里萎靡不振,半趴在书桌上,无精打采。连教书先生也无心授课,只讲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吩咐他们自由背书。背完一篇文章,到先生那里通过了,就可自行回家。

    琳琅翻开书本,读了两篇《庄子》,眼见着学堂里的学生已经走了大半。穆青也悄悄地走到她身旁,和她耳语:“琳琅,我要先走了,我舅爷家里的孙子今天满月,我要喝满月酒去。”

    琳琅支着头,瞧着穆青问:“你给先生背过书了?”

    穆青嬉笑着说道:“才没有,那么长的文章,我怎么能背下来。”

    琳琅合上书,手指抚了抚卷边的书角,问道:“那先生准许你走吗?”

    穆青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讲台上的先生,仰躺在太师椅上,双眼紧闭,早就不知何时会周公去了。穆青忍住要出口的笑,小声说道:“先生都睡熟了,说不定早就忘了谁背过书,谁没有背过。反正我定时背不下来的,还不如早些溜走,兴许还能侥幸逃脱先生的责罚。”

    琳琅知穆青素来不爱学习,每回学的文章,十有八九是背不下来的。先生责罚她,早就已经是常事。琳琅看她心焦的模样,便点头说道:“你要走就快些走,免得先生醒来,你就走不掉了。”

    穆青兴奋地拍拍琳琅的肩膀,道:“那我先走了,明日上学堂再同你一起回家。”

    还没等琳琅说话,穆青就一溜烟地跑掉了。刚出了学堂的大门,讲台上的先生就忽然一个寒颤,悠悠然地醒了过来。

    他睡眼惺忪地瞧了瞧下面所剩无几的学生,沉沉地咳嗽一声,冲他们摆摆手说道:“都回家去吧,明日过来再给我背书吧。”说完就背着手站起来,迈着蹒跚的步伐,一摇一晃地去了后院。

    琳琅叹口气,早知是这样,她也早日回家算了。这学堂四面通风,冻得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热气。她干脆利落地收拾了书包,起身往家里去。

    已经是正午时分了,尽管已经到了春天,天气还是同冬天一样寒冷。阳光尽数照在身上,也不觉得多暖。琳琅低着头,抄着手,匆匆往家里赶。走到半道上,便迎面装进一个人身上。琳琅捂着头,哎哟一声,抬头便看见钟九冷峻如冰的脸。

    琳琅倒是十分高兴,一把就拉住钟九的衣袖,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找我可是有事?”

    钟九望着她也不说话,伸出手指抚在她的脸上。他的手指冰凉如水,没有一丝温度。琳琅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抬起手覆在钟九宽大的手掌上,轻轻地摩挲了几下,问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凉,比我的还要凉,你冷吗?”

    钟九愣了片刻,忽然抽出他的手,紧握成拳,过了许久才慢慢松开,然后冷淡地说道:“今日南流河已经解冻,夜里,你随我去那里捉了那水鬼去。”

    琳琅“哦”了一声,抬起头望着钟九说:“你夜里直接来找我就是,怎么这个时辰过来。这样阳光灿烂的白天看到你,我还真不习惯。”

    钟九眼神黯淡下来,也没解释他为何会在这时出现,只淡淡说了一句:“快些回家吧,你娘亲已经做好了饭菜。”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琳琅觉得钟九今天的态度实在奇怪,只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看着琳琅渐渐走远,直到背影消失不见,钟九才从一旁的丛林里出来。嘴里喃喃道:“这是我第一次在这样明媚的时刻见你,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时刻了,你生而灿烂,我却只能将你丢进无边的黑暗里。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注定要负你。”

    夜,如期而至。琳琅斜倚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手里握着一本旧书《花事记》。这是她在一个旧书摊上偶然购得的,上面记载了许多或常见的,或不知名的花,琳琅闲来无事读着,觉得甚是有趣。

    只是今日琳琅到没什么心思,心里总时不时想起钟九,想起他那张时而含笑,时而冷峻的脸庞。正想得入神,眼前忽然一暗。琳琅抬起头,正是她魂牵梦萦的钟九。

    她不由得心头一热,脸上似发烧一般。钟九大概也察觉她不对劲,紧紧盯着她的脸,柔声问:“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脸怎么这样红?”说着就伸手抚向她的额头,琳琅一惊,忙从椅子上跳起来。

    她站在离钟九半米的位置,低垂着眼睛,望着地面,羞涩说道:“我没事,只是有点热罢了。”

    钟九皱着眉毛,看了看半开的窗户,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天气并没有因为春天的到来,而变得暖和。外面的微风吹进来,还是几分凉意。琳琅却说热,也不知热从何来。

    只是他也并不想追究这个问题,看着他扔向一旁的书。钟九拿起来,随手翻了几页,正翻到介绍彼岸花的那页。钟九用力捏住那一页,胸脯上下欺负,似乎在隐忍什么。

    琳琅小心地走过去,歪着头瞧了一眼,那页她已经读过了。彼岸花,传说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被众魔遣回,但仍徘徊于黄泉路上,众魔不忍,遂同意让她开在此路上,给离开人界的魂们一个指引与安慰。也有说彼岸花根本就是恶魔的化身,代表着不祥与死亡。

    钟九啪地合上书,转过身冷冷地瞪着她:“你哪里来的这本书?你知道了什么?”

    琳琅不知他为何忽然变脸,唯唯诺诺地答:“在西城旧书摊上淘来的,我也没有知道什么,只是了解了一些花的品种,产在何地,花语是什么,仅此而已。”

    钟九似乎并不信她的话,瞧了她半日,又问道:“只是这样?没有骗我?”

    琳琅摇摇头,举起手道:“我可以发誓,绝对没有撒谎骗你,我说的是真的。这本书买来很久了,我也只是偶尔才会翻一翻。”

    钟九将书塞进自己怀里,叹了一口气,好似是松了一口气。他道:“借我看一看,我觉得这书的内容很不错。”

    琳琅终于扬起笑脸,道:“你也觉得不错是不是?我也觉得很好看,里面还有插画。有些花我都没听说过,只是看着图片很漂亮。就刚才那页的彼岸花,我都没有见过。听说它只长在冥界的黄泉路上,你什么时候从冥界来,能否给我带上一朵,让我瞧一瞧。”

    钟九哼了一声道:“那花只开在冥界,带到人间来会迅速枯萎,你是见不到的。”

    琳琅甚是遗憾,不无感叹道:“怎会这样脆弱,我好想见一见,它开得实在漂亮。”她说完又忽然打了个响指,兴奋道:“要不,你带我去冥界瞧瞧。”

    钟九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冷冷道:“想都不要想,人只有死了才能去冥界,你要现在死吗?”

    琳琅瞬时摇了摇头,急忙开口:“那还是算了,我可不想死。”

    钟九的脸色微变,忙转过身背对着琳琅,轻声说:“走吧,到时辰了。”

    琳琅抬腿正要随他走,只见他一挥衣袖,房间里的蜡烛瞬间熄灭。琳琅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她不满地控诉:“你也等我们出去了再熄灯啊,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琳琅伸出双手,摸索着往前走,忽然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指。钟九的手掌温暖干燥,琳琅心中一软,嘴角不由得扬起。

    钟九牵着她的手,一路无言地到了南流河。河里的冰初破冻,近旁便能听见水缓缓流动的声音。

    钟九放开她的手,琳琅只觉得手心一凉,缓缓抬起那只手放在胸前,上面似乎还残存着钟九身上的味道。那股淡淡的熏香味,她像是已经闻过千百遍,早就刻进了身体各个角落。

    钟九并没注意到她的心思,而是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衫。琳琅瞪着双眼,像是受到了惊吓。她急忙捂住双眼,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你脱衣服做什么?”

    钟九修长有力的手指忽然停下来,看着尴尬害羞的琳琅,轻轻笑了几声:“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要下河去捉那孽障,不脱衣服怎么行?”

    琳琅听到他只是要去捉鬼,并不是有什么不轨。她才慢慢放下手,别开脸望向另外一边,轻咳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钟九又笑了笑,才继续自己的动作。琳琅到底好奇,虽然别开脸,还是拿余光偷偷地瞧。这一瞧不要紧,她心中瞬间像烧起了一把火。她一直觉得钟九皮肤白皙,有时候还透着点苍白。若不是他身上有功夫,平时看起来就是一个文弱书生。可不曾想,他现在上身赤,裸,露出壮硕的胸膛,腹部肌理分明,结结实实的几块肌肉,哪里会是书生会有的身体。这样的身体,让人看起来,心头发热。

    琳琅慌忙背过身,再不敢转过去。可钟九却忽然走过来,琳琅害怕地眼睛不敢乱看,恨不得自己此刻是个瞎子。

    钟九握住她的手,低着头看着她说:“你拿好噬魂刀,万一那东西从河里跑出来,我一时顾不上你也是有的,你还是要好好保护自己。”

    钟九从没有这样温柔过,琳琅心尖都是颤的,而眼睛又正对着他的胸口,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觉得自己此刻实在不堪,也不想钟九察觉到她的失态,急忙说道:“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钟九微微一笑,伸手将她鬓边的乱发掖在耳后,然后柔声说道:“好姑娘,等我回来。”

    琳琅脸庞已经完全红透,烧得她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为灰烬。她的头垂得更低,轻轻嗯了一声。

    钟九放开她,一转身就跃进河中。河面上惊起一阵水花,但也只是片刻的功夫,便恢复了一片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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