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英宁在一室烛火里醒来,冥界这一点极其不好。无论白日黑夜,总是没有一丝亮光。昏黄的烛光,看得她眼都要瞎了。

    她在床榻上愣了许久。她大约是醉得很了,对于昨日的事情竟有些恍惚。香炉里的香已经焚完,房里还留有一点余香。

    有童子敲门进来,说是鬼王大人一早来过。英宁急忙赤脚从床上跳了下来,张望着门外道:“他可还在?”

    童子回道:“大人见仙子睡得沉,便不叫前来打扰。说仙子睡醒,再告知与仙子也不迟。”

    英宁泄了气,失魂落魄地坐到床上,嘴里喃喃道:“你该叫我起来的。”她幽幽叹口气,又问:“他可说了什么?”

    童子略微想了一想,“大人说,他有公事要忙,仙子今日便不用学规矩了,可自行在冥界转一转。”

    英宁听完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那童子又说道:“大人还说,仙子无论碰到何人何事,都不要乱说话,也不可妄动。”

    英宁躺回到床上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不用守在这里。”

    童子诺诺地退了出去,英宁又在床上躺了半日,便梳妆一番到冥界转转。街道里依然有三五成群的鬼差在巡逻,有几个似乎见过的,对着她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她想,大概他们对自己好奇吧。不过他们纵使再好奇,在她背后指点,她也是不喜欢的。只是她刚来冥界,时刻谨记玄女的教诲,不好与他们计较。她只当没看见,晃晃悠悠地到了望乡台。

    望乡台上仍然是人来人往,一众鬼魂拍着长队聚在那口大锅前。孟婆紧盯着他们喝了汤,一个个送回了轮回道上。

    孟婆瞧见她,忙乱之中同她说了几句话:“妹妹酒可完全醒了?”

    英宁惊讶道:“姐姐竟知道我昨日喝醉了?”

    孟婆盈盈笑道:“可不是只有我知道,恐怕整个冥界都知道了吧。”

    英宁更是吃惊,便问道:“这话又从何说起?”

    莫非她喝醉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是又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了吧?仔细想想大概也不会,若是闯了祸,她此刻怎会还能如此优哉游哉地逛冥界。今日钟吾期前来,她虽未见到,但看童子的态度,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孟婆抿嘴一笑:“妹妹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那可真是可惜?”

    英宁被孟婆的话,惹得一头雾水,越来越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孟婆看她脸上的神色,便知她确实不记得了昨日的事。她贴在英宁耳边说道:“昨夜吾期大人抱着你回了冥界,还贴心送到你房里,听你那里的童子说,还在你房里照顾了半日呢。你难道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英宁脸色一红,孟婆说的她可真是没有半分印象。钟吾期抱她回来,竟有此事吗?她只记得自己晕乎乎的做了一个梦,梦里似乎啃了一个芝麻烧饼来着,还喝了半壶米酒。只是那芝麻烧饼并不像云裳说得那样酥,反而有些香软。

    至于被吾期在房里照顾半日,今日那童子可是只字未提,回去非得好好问一问不可。她心里忽然有些慌乱,不知昨夜她可有什么不好的行为。她不知自己的醉态是什么样,只听逍遥君说,她醉了便会傻笑,比平日里的话多一些,倒不会惹是生非。她又略略放了些心。

    孟婆调笑了她几句,便忙了起来。英宁觉得无趣,又转身到旁的地方游逛去了。

    冥界里黯淡无光,令英宁十分不适。她背着手四处乱转,莫名地便看到一棵硕大无比的树。那树无花也无叶,只有皴裂的树枝,长牙无爪地向空中伸展开来。在这样昏沉的时空里,显得阴森古怪。树杈上听着两只黑色的鸟儿,长得像是乌鸦,叫声却比百灵还要清脆几分。红色的嘴和爪子,格外醒目。

    英宁好奇地走过去,才发现有一个人,斜倚在那粗壮的树干上。身穿黑色袍子,没有束发,长发如瀑散在地上。他的眼睛紧紧闭着,似是睡着了。

    她放轻脚步,缓缓走到那人身旁。她静悄悄地蹲了下来,手掌托着腮,仔细地打量那人。红润的嘴唇紧紧抿着,鼻梁高挺,皮肤细腻白皙。虽然看不到眼睛,但想来应该也是个美人。

    她正看得认真,那人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明亮有神,明明刚睡醒,却没有半分朦胧。

    他瞪着英宁看了一会,弯起嘴角笑笑:“英宁仙子怎么会到这里来?”

    英宁自是十分兴奋,一屁股坐在他身边道:“我刚到冥界一日,你竟认得我?”

    那人伸出手指向上指了指,用悦耳的嗓音道:“天上的神仙,大驾光临冥界,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英宁呵呵笑:“我不知我竟这样出名,其实我不过是个末等神仙,实在谈不上什么大驾。说来我还不知大仙尊姓大名,在冥界是何品阶?”

    那人扭头瞧了瞧她,略微沉思了片刻:“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鬼差,大名不足挂齿,不如你唤我阿茶好了。”

    英宁拱手豪气十足地道:“在下英宁,初来乍到,以后还要仰仗阿茶多多关照。”

    阿茶朗声一笑道:“好说,好说。”

    英宁见阿茶态度温和,便觉得他是个十分好想与的。她挪动了身子,离他近了些。正要开口问他为何在此处睡觉,只见阿茶忽然眉头紧蹙,神色有些不郁。

    英宁不知他为何会有这般神色,急忙问道:“你可是哪里不适?”

    阿茶看着她,犹豫了一下,缓慢开口道:“抱歉,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英宁“啊”了一身,低头去看,才发现他的一撮头发,正压在她的屁股下。英宁尴尬地笑笑,将他的那撮头发拽了出来,还十分贴心地揪掉了上面的几根杂草,又在她身上抹了干净,才给他放回到安全的地方去。

    英宁奇怪他为何不束发,便开口问道:“吾期哥哥说,在冥界也要衣冠工整,不得披头散发。你不束发,那个古怪的冥王大人不会怪罪吗?”

    “吾期哥哥?古怪的冥王?”阿茶用神色不明的眼神看她,语气十分疑惑。

    英宁愣了一下,莫非这位鬼差品阶不高,她说的二位他并十分熟识?她急忙解释道:“吾期就是鬼王大人,你应该认识的吧。至于那位古怪的冥王,我虽然见过一次,却完全没看到他的真实面目。躲在那黑暗的帷帐后,一看就不够光明磊落,可不是古怪吗?”

    阿茶忽然笑笑,对着英宁淡淡地说道:“听你说着,冥王确实有些古怪。”

    “你没有见过冥王吗?”英宁问。

    阿茶垂着眼睛,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肩膀上的头发,幽幽说道:“高高在上的冥王大人,岂是我等小小鬼差随便就能见到的。”

    他的语气透着几分低落,英宁以为他觉得自己的品阶太小,有些不开心。她拍着他的肩膀道:“别气馁,你在冥界好好表现,将来一定会在这里大放异彩,有一番作为的。”

    阿茶哈哈大笑了几声,眼神专注地看着英宁道:“那我便借你吉言了,这冥界将来会是谁的天下,也是不好说呢。”

    英宁觉得阿茶的眼神里迸射出不一样的神采,她心里隐隐感到一丝不适。不过这种不适转瞬即逝,她说道:“你还真是有魄力。”

    树上的那两只鸟儿又叽叽喳喳地叫起来,英宁抬头望了一眼问:“这叫什么鸟?叫声怎会这样好听。”

    阿茶挥挥手,便有一只乖乖地飞下来落在他的手上。他低头扶着鸟儿黑亮的羽毛,柔声说道:“这鸟叫做巫灵,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能预知未来,是万金都换不来的神鸟。”

    英宁不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神鸟,十分兴奋地伸手想要去摸一摸。不料她的手指还未及碰到鸟儿的一根毛,它便扑棱着翅膀飞到了高高的树杈上。

    英宁呆了一下,哀怨地收回手问:“它这是何意?不喜生人碰触吗?”

    阿茶呵呵笑道:“这鸟儿自出生便一直跟着我,不认识旁人,认生也是情理之中。”

    英宁点了点头,倒也能理解,不过她对鸟儿好奇地紧,又问:“巫灵既能预知后事,让它帮忙预知一下我的未来如何?”

    阿茶抚着下巴,愣了愣,然后道:“鸟儿尚年幼,我还未完全驯化成功,通灵的本事也只是皮毛,倘若你问一些明日里吃些什么,要到哪里去,它还能略知一二。若要问未来之事,怕是满足不了仙子的愿望。”

    英宁有些遗憾,抬头又望了一眼,另外一只正歪着小脑袋,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瞧她。不时地冲她叫几声,英宁拉着阿茶的胳膊问:“它是在跟我说话吗?你可听得懂?”

    阿茶睨着那鸟儿,冲它拍拍手,那鸟儿乖巧地飞下来,正落在英宁的肩膀上。阿茶笑着说:“这鸟儿与你有缘,你又这样喜欢,我送给你如何?”

    英宁眼睛一亮,欢喜地开口:“当真?”

    “那是自然,这样的小事,我也不至于诓骗你。”

    英宁向鸟儿伸出手,那鸟儿又落在她手上,英宁抚摸着它光滑的羽毛,问道:“它可好养活?”

    阿茶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罐子,递给英宁。英宁打开一瞧,里面有许多虫子,正扭动着白白胖胖的身子。想来便是鸟儿的吃食了,英宁盖上盖子,塞进了自己的衣袖里。她捧着鸟儿对阿茶道:“多谢阿茶,赠与我这样有趣的鸟儿。今日晚了,我先回去,改日再来找你。”

    阿茶靠在树干上,微闭上双眼,打了个哈欠道:“我也乏了,要再睡上一会。我每月初一和十五会在这里,你来找我就好,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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