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宁给云儿上药,极尽温柔。她自己很少有这样耐心细致的一面,云儿自然感激涕零,每每都要红着眼圈道:“奴婢何德何能,让小姐这样伺候我。”

    英宁头也不抬,一边涂抹云儿的伤口,一边道:“你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你是因我而伤,还险些要了你的命。给你上药是我应该做的事,难道我要假手他人吗?云儿,我不是什么*,以后你也不必将自己看得那样低。我比你年长些,你以后唤我声姐姐吧。”

    云儿连连摆手,蹙着眉尖道:“那如何使得,我从小便被卖到大户人家做下人。下人怎能跟主子称姐妹,小姐可是折煞了奴婢。”

    英宁给她上完药,将余下的药收拾好,拿起手帕擦了擦手指,叹口气道:“没有人是天生就要做下人的,你不要妄自菲薄。你就叫我姐姐,以后也不用伺候我。”

    云儿紧抿嘴唇,似是在犹豫什么。过了片刻,她握住英宁的手,眼角含泪,声音哽咽:“小姐……”

    英宁打断她,笑着道:“你还叫我小姐?”

    “姐姐……”云儿破涕为笑,轻轻地喊了一声。

    有丫鬟送来云儿的汤药,英宁亲自端了,正要为云儿服药。云儿红着脸道:“小……姐姐,我的手可没受伤,还是我自己来吧。你这些日子衣不解带地伺候我,都快要将我养成废人了。”

    英宁笑笑,将药碗递给她,道:“你以前也是这般伺候我的,我伺候你这几日又怎么了?”

    云儿自己喝完药,心中忽然升起些疑惑来,她看着英宁,小心问道:“姐姐,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英宁点点头道:“当然可以,你只管问。”

    云儿稍稍思虑,道:“你真的是钟公子未过门的妻子吗?”

    英宁并不妨云儿问她这样的问题,她脸上的蓦地笑僵在那里,冷厉的话冲口而出:“谁告诉这个的?钟吾期吗?”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面色变了又变。

    云儿意识自己说错话,急忙道:“小姐,对不起,是我僭越了。”

    英宁闭了闭眼,长长叹气:“你又叫我小姐,这不是你的错,我也不是针对你, 你不要往心里去。”

    “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你。”云儿轻声道。

    英宁心底泛起难言的情愫,他们差一点就成了夫妻。倘若那日,她什么都没做,是不是就已经嫁他为妻了。或许也有了孩子,或许过着安稳的生活。她近些日子,反复问过自己,可曾后悔过?她无数次的问,答案都是不悔。

    父亲被奸人所杀,如果她不为他报仇,还奢望自己过什么安稳生活,恐怕午夜梦回,她也会不得安宁。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更何况她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她怎能不为父亲报仇雪恨,钟吾期到底不懂她,他以为自己反冥王,只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她何时是那样的人了,那个位置她根本不屑一顾。倘若那时,他愿意与她一起并肩,她放手也说不定。

    只是她希望的事并没有发生,他没有选择她。后来的事,便一发不可收拾,一切便再也不能回头,他们之间也再回不到从前。

    英宁抬眼看着云儿,她正一脸期盼她的答案。英宁并不愿多提,她只道:“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早就不是他什么未过门的妻子。他从前狠狠伤了我,几乎让我丧命,我与他不共戴天。云儿,他虽是你的救命恩人,但你也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云儿十分困惑,她隐约觉得那位钟公子是个良善之人。那日他发现自己不是小姐,竟没有将她抛下,还贴心背着她出了峡谷。对一个陌生人,尚且这般纯良,他到底做出什么恶劣之事,让小姐恨他如斯?只是提到钟吾期,英宁脸色不悦,云儿也不敢再多问。

    英宁情绪不佳,便吩咐云儿好生休息,自己起身告辞。刚出了云儿的房门,就有丫鬟前来寻她。

    “小姐,夜公子有事找你,此刻已经在小姐房里等着了。”那丫头恭敬地道。

    “他找我何事?”这几日,他不知在忙些什么,很少在这院里见到他。

    丫鬟摇摇头道:“奴婢也不知,小姐还是快走吧,不要公子等急了。”夜公子的脾性阴晴不定,倘若等急,又该发火了,还是催一催吧。

    英宁嗯了一声,便随那丫头走了。

    到了房里,夜君一身青衣素衫,头发只用白色粗布发带梳着,正站在八仙桌旁,有几分超凡脱俗的模样。他手里握着从前装醉花间的罐子,低头瞧得很是认真。大约听到声响,夜君抬头看见她,摇摇手里的罐子,笑着问道:“这香粉用完了,怎地不告诉我一声,我好再给你调制一些。”

    英宁面无表情,只淡淡地道:“不用了,我以后不再用这香了。”

    夜君愣了一下,随后了然地点点头:“也好,我给你调些旁的香吧。这香用了这样久,想想也该腻了。”

    夜君走到她身旁,牵着她的手在桌子旁坐下,冲门外的丫头说道:“传菜吧。”

    夜君握着她的手,细细地摩挲。英宁觉得手心有些痒痒的,便想抽出,却不想被他抓得更紧了些。英宁无奈,抬头瞧着窗外的艳阳,轻声问:“丫头说你找我有事?”

    他与她十指紧扣,深情地瞧着她道:“先吃饭,吃完饭再告诉你。”

    英宁看着他们交缠的手指,心中有些异样,眼前总会出现钟吾期的样子。他也曾这样牵着她的手,对她说着无尽的情话。这让她感到心悸难捱,她猛地摇着自己的头,好将钟吾期从她脑袋里赶出去。为何钟吾期不肯放过她?夜里入梦搅扰她也就罢了,青天白日的,还是叫她不能安宁。他凭什么?凭什么要躲在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她时时刻刻都忘不了他。

    夜君见她忽然像发疯了一般,急忙捏着她的肩膀,焦躁地问:“宁宁,你怎么了?莫非是蛊毒未清理干净?”他握着她的手腕,细细地把了脉,似乎并未有什么不妥。

    许久,英宁终于冷静下来,她重重地喘息,手指抖得厉害。她缓缓道:“我没事,可能这些时日照顾云儿,没有休息好罢了。方才有些头疼,此刻已经好多了。”

    夜君听她如是说,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冷冷道:“我府里是没有人了吗?你竟还要亲自照顾一个丫鬟?”说完就冲门外大喝一声:“青桐,进来。”

    不一会,青桐便进门,夜君冷声道:“将府里的丫鬟全部唤过来,我倒要看看她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我白养了她们这些人,竟还要主子亲自去照顾人?”

    青桐说了声是,正要出门,英宁忙叫住他:“等一等。”

    青桐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英宁对夜君道:“不管她们的事,是我自己要照顾云儿。”

    “府里这么多人,还能轮到你亲自上手?我平时不爱使唤她们,倒叫他们学会如何惫懒了?今日非要整治整治这些不开眼的东西。”夜君质疑道,定是那些丫头趁他不在,欺凌到英宁头上了。

    英宁无奈,怎么还不信呢。她缓声解释:“在这里云儿与我相处的时日最多,以前对我也是诸多照顾。况且她是因为我受伤,我照顾照顾她又如何呢?再说,旁人照顾,我也不放心。”

    夜君瞧着她,似乎在分辨她是否是为那些丫头开脱。只是他也没分辨出什么来,既然英宁这样说,他就勉强信一回。他对青桐道:“罢了,你去敲打敲打那些丫头,要她们好好干活。另外我不是这府里的唯一主人,英宁也是她们的正经主子,要她们好生伺候着。若让我知道,有谁对英宁不敬,我定不轻饶。”

    青桐领命而去,英宁叹口气道:“你何必这样冷厉,我从来也不是什么主子,叫她们伺候我,才真真是让我不舒坦。”

    夜君又执了她的手,轻柔道:“你可是天上的仙女,身份尊贵。让这些凡人伺候你,已经是极大的殊荣了。”

    英宁躲过他的柔情眼神,呐呐道:“我哪里还是什么仙女,我为何会出现在凡间?你难道忘记了?是因为我已经被贬为凡人了,我与她们并无二致,你不要轻看了她们。”

    夜君愣了一下,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背道:“无论你怎么想,也不管他们如何看你,在我眼里,你依然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天真烂漫的英宁仙子。”

    她现在这副模样,哪里还算的上天真烂漫。在那些人眼里,她大概是个女魔头吧,谁都唯恐避之不及。

    也只有夜君才会将她当做从前,他最近总喜欢抱着她,她窝在他的怀里总是觉得不安。他对她太好,她又无法热情回应,总怕有一日会叫他失望。

    有人进来,英宁忙从他怀里撤出。抬眼便看到几个丫头诚惶诚恐地进门,手里各自端着菜品。她们将菜品一一放下,便低眉顺目地出去。

    英宁瞧了一眼,菜式很是丰富,其中竟有两道鱼菜。英宁指着问:“一条鱼就行了,怎么做了两条?”

    夜君笑笑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白嫩的鱼肉,并贴心替她挑了鱼刺,放在她面前的碗里,笑着道:“你那日问锦鲤能不能吃,我想着你大概是馋了。前几日我不在府里,没顾得上吩咐厨房。今日我便交代他们做给你吃,都是按照你说的做的。清蒸鲈鱼,红烧鲤鱼。你尝一尝,看味道是不是纯正。”

    没想到她心血来潮问的话,他竟记得清楚。她笑着夹起那块鱼肉,蒸的鲈鱼,火候很好,又嫩又鲜,也很入味。和她娘前做得,并无多大差别。英宁停了筷子,对夜君感慨道:“味道很好,叫我想起娘亲做的。算起来,我也有段时间未见过她了,她前些日子还说,等我好了,就日日做我爱吃的,将我养得白白胖胖的。”

    夜君看着她,柔声道:“既然你这样想娘亲,今日我便带你回去一趟可好?”

    英宁眼里有星子般地光划过,一把捉住他的手道:“此话当真?”

    夜君点点头,看着她头一次这般主动握他的手,心中愉悦,便勾起唇角笑着说:“我何时骗过你?”

    英宁也笑:“是,你从未骗过我,我是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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