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的十万大军到了边境,便观望不前,大概也是心有疑虑。虽然在他们眼里,景王钟吾期已经死了,他的军队却牢牢驻守。想要一朝攻克,还是要费些功夫的。

    吾期也很准时地到了军队,开始安营扎寨。全军上下的将士,得知吾期未死,整个军营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他们本来对失去最高将领,已经深感失落。对这一场仗也并未抱有多大的决心,有些士兵悄悄议论,怕是要吃败仗了。毕竟就算景王在,也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匈奴人凶狠善战,与他们硬碰硬,无异于是两败俱伤。景王在时,说得更多的是,要以智取胜。

    士兵们都聚集在营帐中,一部分人唉声叹气,总觉得自己恐怕是有来无回了。新兵陈年生才不管那些,他觉得到了军营有吃有喝,比什么都好。反正老家遭了灾,打仗战死,总比活活饿死要好吧,至少能做个饱死鬼。

    他叼着一根稻草,坐在营帐的角落里,一双不大的眼睛骨碌碌四处乱看。他的不远处坐着一个瘦瘦的,看着细皮嫩肉的家伙。身上的铠甲,宽大地像是要把他包起来。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陈年生从进了这军营里就注意到他了,个子不高,人又瘦,也不知为啥来当兵。说不定也是在家里吃不上饭,被家里人送到了军营。毕竟过来当兵,家里人可以领上三两银子,和五升小米。想想谁不心动呢?

    他慢慢地挪动屁股,终于挪到那人身旁,手肘碰了碰那人。那人忽地抬起头瞪着他,眼睛又大又亮,像是里面装着星辰一样。陈年生愣了一下,随后开口道:“你是不是也是新来的,我也是新来的,我叫陈年生,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人咳了一声低下头,嗓子暗哑地道:“阿九。”

    陈年生哦了一声,捏了捏他的胳膊,又问:“你这么瘦,能打仗吗?”

    阿九依旧低着头,也不回答他。陈年生讨得没趣,便又怏怏地挪了回去。傍晚放饭的时候,陈年生见阿九孤零零地待在一旁,他便端着碗晃了过去。瞧着阿九碗里的粥,还有手里的半个馒头,挑着眉毛问:“你这么少,能吃饱吗?”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鸡腿来,在阿九眼前晃晃,说:“你要吃吗?”这是陈年生中午悄悄藏的,他没舍得吃,看着这个又瘦又矮的阿九,他忽然升起同情心来。他家里有个弟弟,也是这样矮瘦,都是常常吃不饱饭给闹的。

    阿九抬起头看着那个鸡腿,忍不住吞了下口水。他中午没吃上,因为有些事耽误了。陈年生看着他眼睛里直放光,便很是爽快地将鸡腿丢进他的碗里。

    阿九低下头说了声谢谢,陈年生挥挥手,大方地道:“没事,大家走到一起就是兄弟,要互相照顾嘛。你以后就跟着我做我的小弟,我罩着你。”

    阿九轻笑出声,说道:“你也是个新兵,能罩着我?”

    陈年生一把揽着阿九的肩膀,朗声道:“我说能罩着就能罩着,我陈年生怕过谁啊。你就踏踏实实地跟着我,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阿九不自在地躲开陈年生的手臂,干笑地说:“不用了,我们是来当兵打仗的,又不是混山头的,怎么说得像土匪一样。”

    陈年生呵呵笑了笑:“说的也是,那以后咱就是朋友了。”

    晚上休息的时候,营帐里的灯火都已经熄灭了,陈年生躺在自己的床铺上,一直盯着营帐门口。都这么晚了,阿九那小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觉得阿九这人很是奇怪,整天神神秘秘的。平时大概只有吃饭和操练的时候才能见到他。

    门口终于被掀开了一点缝隙,一个小巧的身子从外面钻进来,借着外面的微弱火光,陈年生看清楚了正是阿九。他猫着腰悄悄地走到陈年生的身旁,慢慢掀开被子躺下。

    陈年生趁他不注意,一下子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阿九吓了一跳,猛地将他推开,从铺子上坐起来,一把掐住陈年生的脖子。他瞪着陈年生,小声吼道:“你做什么?”

    陈年生没想到这小子,个子不大,力气倒是不小。他笑嘻嘻地拍着阿九的手,说道:“我看你许久不回来,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了。我逗你玩呢,你快松手,我都不能喘气了。”

    阿九松开手,冷冷地说:“你以后不准碰我。”说完就裹着被子,背对 陈年生躺下。

    陈年生撇撇嘴,咕哝道:“大家都是兄弟嘛,碰碰你怎么了?怎么娘们唧唧的,没意思。”

    第二日,陈年生趁吃饭的时候和阿九说话,他竟然爱答不理的。陈年生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悻悻地道:“你不是吧,我好歹也是给过你鸡腿的,你怎么还忘恩负义了。”

    阿九放下碗筷,无奈地道:“你给我鸡腿,我很感谢你。但是我不喜欢别人碰我,你以后要注意。”

    陈年生收回正要去搭阿九肩膀的手,嘴里嘀嘀咕咕道:“怎么这么多臭毛病,行吧,谁让咱们是兄弟呢,我以后尽量不碰你吧。”

    吃完饭便是出兵操练的时候,匈奴一直没有动静,两军一直僵持不下,似乎在比谁更有耐心,谁最先忍不住出手。

    操练的时候,吾期前来巡查。他一直皱着眉头,似乎有什么烦心事。其实不过是军队里收了太多的新兵,大都良莠不齐,有些看着就像营养不良的样子,根本就是来凑数的。上了战场,不知道刀能不能举起来,更别提杀人了。能不临阵脱逃,就已经要烧高香了。

    阿九躲在最中间,前前后后是几个身材高大的士兵。吾期路过他所在的队伍,忽然回头看了一眼,似乎觉得什么不太对。阿九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吾期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便慢慢地走远了。陌颜跟在他身后,应该察觉吾期有什么疑惑。他问:“王爷有什么烦心事?”

    吾期背着手,忽然想起什么事情来:“本王让你托人查一查英宁去了母后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可有眉目了?”

    陌颜迟疑了片刻,才答道:“那日,太后娘娘要赐死英宁姑娘。”

    “什么?消息可靠吗?英宁明明没有……”吾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英宁完好无损地从宫里出来,他到底是抱有一丝侥幸。

    陌颜恭恭敬敬地道:“可靠,是小林子说的,他当日当值,是他奉了太后的命,传的英宁姑娘。他也是亲眼所见,太后娘娘下旨要打死英宁姑娘。英宁姑娘逃脱一命,是被皇上救下的。听说,皇上要替太后娘娘处置英宁,不知为何后来将她放了。”

    “是皇兄,他这又是为何?”吾期想不明白,他恐怕只有回去才能将所有事情弄清楚。这样看来,英宁兴许没有性命之忧,至少皇上是不愿她死的。他多少有些安心,英宁一定能等到他回去。

    新兵遇见老兵,往往是被欺负的。这几乎算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阿九身材矮小,又瘦瘦弱弱的,便成了老兵们调侃的对象。

    一个老兵长得五大三粗的,一脸络腮胡,眼睛总瞪得像牛一样。据说他力大无比,在战场上能以一打十,人送外号铁牛。他平日里最喜欢逗弄新兵了,这军营了里有近一半的新人挨过他的揍。所以几乎所有新兵都对他百依百顺,这日操练完休息的时候,他便瞧上了阿九。

    “哎,那个小个子,你给老子过来。”铁牛粗嘎的嗓子,回荡在整个操练场上。

    阿九正在整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摆,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眼神里有戏谑,有同情,有冷漠。他抬头看着铁牛,铁牛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又说了一句:“就是你,过来。”

    陈年生觉得不妙,急忙走到铁牛身边,点头哈腰地道:“铁牛哥,你有啥吩咐,跟我说吧,我这弟弟体弱禁不起折腾。”

    铁牛瞥了陈年生一眼,抬腿就踢了他一脚,粗鲁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给老子滚开。”

    阿九跑到陈年生身边,把他扶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问:“你没事吧?”

    陈年生捂着肚子摇摇头,拉着正要过去的阿九,一脸担心地道:“你别过去,他一拳头能打死你。”

    阿九拍拍他的手,笑着说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去给你报仇。”

    说着他昂首挺胸地走到铁牛身边,仰着下巴问:“你叫我有何事?”

    铁牛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不耐烦地指指自己的腿:“老子的腿酸了,你给老子捶捶腿。”

    “我为何要给你锤腿?我又不认识你。”所有人都在注视着阿九,每个人心里都忍不住叹息,这个小家伙肯定要挨揍了,真是不知死活,得罪谁不好,铁牛也敢得罪。看那小身板,恐怕会被打死吧。

    铁牛没想到会被挑战权威,他伸手去抓阿九的肩膀,没想打他快速地一侧身,轻松就躲开了。铁牛手里抓了空,脾气一下子上来。他挥拳揍向阿九的脸颊,阿九脚尖一点,凭空跳了起来,一脚就踢到铁牛的脸。铁牛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从嘴巴里吐出两颗牙齿来。

    铁牛自觉失了面子,大吼一声双手捉住阿九。轻巧地将他举过头顶,又狠狠地将他摔在了地上。砰地一声,阿九只觉得胸腔里的器官像是移了位一样,闷痛难忍,一股腥甜蔓延至喉咙,他哇地吐出鲜红的血来。

    铁牛气哼哼地弯腰去抓他,阿九却十分灵活地怕了起来,仿佛根本没有受伤。他一下跳到铁牛的身后,从他的身后反剪了他的胳膊,两只手分别握住他的手指,轻轻往后一掰,只听咔嚓几声,手指便全数断掉了。

    铁牛凄惨地躺倒在地上,叫了起来,完全失去了战斗力。操练场一时只剩下铁牛的惨叫,过了不久,所有人开始欢呼起来,想来应该都是被铁牛欺负过的人吧。也或许铁牛那样威武雄壮的人呢,竟被一个长得像小鸡仔的人打败,觉得新奇又兴奋吧。

    陈年成一瘸一拐地过来,拍拍阿九的肩膀,后又意识到阿九说过不喜欢别人碰他,又立刻收回手,傻呵呵地笑道:“阿九,你真是太厉害了。我以后是你小弟了,你做我大哥吧。”

    阿九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看看自己身上的尘灰,勉强笑笑没有说什么,便捂着胸口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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