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说吴明亮的事儿,是那人有意为之?”颜永正看着左玉江,非常隐晦的问道。

    “后生可畏啊。张景瑞的城府,张恒的阴柔,都让他学全了。加上郭建军不要命的冲杀在前。袁大头居然被硬生生的拽了一程。至于吴明亮的事儿,应该不是他的手笔。他也不是神仙,谁能想到吴明亮那个杀胚被吓破胆后,居然不管不顾的满世界咬人。五峰区是烂了。从杜子峰开始,一个也跑不了。”左玉江若有所指的说完后,望着颜永正,一脸淡然。

    “是,您的意思,我明白。杜子峰仗着袁大头撑腰,一直都跟咱们……”颜永正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半,就被左玉江打断了。

    “咱们?”左玉江似笑非笑的望过来,眉脚已经挑起。

    “呵呵,一直都跟我,没什么往来。”颜永正讪讪地笑道。

    左玉江微微摇头,凝目望着他,良久之后才叹道,“你以为把我摘出来,左、颜两家就可以撇清?远了不说,就说鲍六斤进去,魏强身上干净了吗?你信不信,我前脚离开天南,你后脚就要挪地方?”

    颜永正明白了,脸上微露感动之色,呐呐的说道,“五峰区在申请财政补贴上,一直都有问题。不过这笔账从头到尾都是糊涂账。从前几任厅长开始……”

    左玉江没有等他说完,便插口说道,“查,既然是糊涂账,你就去查明白了。是谁的问题,有谁的责任,都摊开摆在桌面上。”

    颜永正迟疑了一下,面露难色,说道,“查?这个是不是有点……”

    左玉江霍然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才看着他说道,“问题不是一个人的。你有什么责任,先担起来。担不动,还有我,我也担不了,自然还有别人来担。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你还看不清吗?陈功成没做完的事儿,华海天要接着往下做。无远弗届。呵呵,志之所趋,无远弗届。”

    颜永正毕竟也是有决断的人,知道关键时刻必须要有人顶上去,咬牙说道,“是,省长。我这就去办。”

    左玉江点点头,怅然说道,“孔夫子说,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欧阳文忠公却说,小人并无朋党,只有君子才有。其实哪有什么一成不变的君子和小人,群和党谁又能真正的分的清。”说完摆了摆手,让颜永正离去。

    在县里考察的葛玉怀仰望夜空,半晌无语。

    吕静站在身侧,小声问道,“地委跟行署的同志们搞了个小型的宴会,您看……”

    葛玉怀紧了紧衣领,摇头说道,“算了。让他们散了吧。”

    吕静点点头,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又回来,手里捧着保温水杯。

    葛玉怀接过水杯,温言问道,“如果你是袁季平,如何破局?”

    吕静听了,略作思考,低声说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葛玉怀点点头,拧开水杯喝了一口,又指了指他。

    吕静接着说道,“那人虽然有些手段,可毕竟时日尚浅。周围聚起的人脉皆是虚假,当他们利益相同的时候,自然是蜜里调油。可等到利益已尽而交情淡漠之时,就会反过来互相残害。所以,破局的关键就在一个‘快’,拖的越久对他越是不利。”

    葛玉怀呵呵一笑,摇头叹道,“你都能看出来,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因为你不是他。有些东西你看不到,他却能。志之所趋,无远弗届。咱们这位代书记掩于夜色,心却不小。”

    吕静一惊,犹豫着说道,“您是说,那人只是个傀儡?这一切都是……”

    葛玉怀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看过魔术表演吗?那些花枝招展,穿着暴露的女助手,不停的在你眼前晃呀晃。她们是傀儡吗?不是。分工不同而已。戏法儿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

    吕静听的入神,不由的说道,“能在这种高手过招中,露个脸,当回助手,也不枉此生了。”

    葛玉怀闻言,点点头说道,“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咱们这位代书记挟大势而来,其志非小。一切只是刚刚开始而已。记住,势之所趋,非人力之所能移。攻守之间,争夺的无非就是这个‘势’。你岳母谢部长出声,魏强动手,甚至我暂避于此,都是为了这个‘势’字。接下来,就该轮到左玉江了。至于袁季平嘛,呵呵……”

    吕静听了,深深一躬,说道,“谢谢书记指点。”

    晚上八点多,五峰区委书记杜子峰仍然站在省委常委袁季平的办公室门口,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腿肚子直晃,嘴唇发干,眼睛都有些模糊。

    袁季平的之前的秘书并没有跟过来,而是留在了龙城市委,如今是龙城市体改办的正处级调研员。

    现在的秘书是临时调配的,叫瞿奋强,京城人,也就四十岁左右,兼着省委办公厅一处的副主任。

    “瞿主任,袁书记还在忙吗?”杜子峰扶着墙,向出来打饭的瞿奋强笑道。

    “杜书记,不好意思。还的再等等,要不,你换个时间再过来?”瞿奋强一脸笑意,并不因为杜子峰落魄而有丝毫怠慢。

    “不用,谢谢你。我再等等。”杜子峰说完,讪讪一笑,又贴墙站立。

    瞿奋强见状,心下不忍,小声说道,“杜书记,要不你进去等吧,坐下来喝点水。在这站着,来来往往的,不是太好看。”

    杜子峰自嘲的笑了笑,摇了摇头,思忖再三,对着瞿奋强低声说道,“瞿主任,多谢了。不过,在这种地方,心软是大忌。我时日无多,如果不识好歹,望你不要在意。”说完,眼睛一闭,不再动弹。

    瞿奋强悚然一惊,连头都没回,急步快速离去。

    如果是别人这么讲,百分之百的是推脱之词。可袁季平不会,他要是不想见你,根本不会找什么借口,直接就让你滚蛋。他说忙,那就肯定是在忙。

    杜子峰对此深有体会。

    两年前,龙城市政建设到了啃硬骨头的关键时期。五峰区的城中村改造更是以米来推进的。市长菅长江软弱无力,眼看着改造项目就要半途而废。

    生死关头,袁季平挺身而出,立下军令状,大干九十天,硬生生的把骨头嚼碎,将五峰区的城中村改造工程推行到底。

    杜子峰就是在那个时候入了袁季平的眼界。九十天的朝夕相处,他被袁季平不怕苦不怕死的工作作风震撼,心悦诚服,成为袁书记的麾下大将。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在他快绝望的时候,一群人从袁季平办公室鱼贯而出,有几张熟面孔对他笑笑,悄然而去。随后,瞿奋强冲他点点头,示意可以进去了。

    袁季平正在吃盒饭,眼睛就没有离开办公桌上摊开的龙城市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着各种数据。大概是老花的厉害,脸都快贴在图上了。

    杜子峰的满腹委屈在看到袁季平的那一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袁书记又瘦了,两鬓花白,衣衫还是经常穿的那身,只有鼻子上的老花镜还勉强算是新的。

    杜子峰望着眼前这熟悉的一幕,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哽咽着说道,“袁书记,子峰来向您请罪了。”

    袁季平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摘下眼镜,呵呵笑道,“子峰啊,坐坐。刚才的会有些长,等急了吧。”

    杜子峰看了看早已没有热气的盒饭,急忙倒了杯开水放过去。袁季平的办公室从来不允许秘书在旁,这是他的规矩。

    “子峰啊,吴明亮的事儿我听说了。四个字,骇人听闻。你这个班长没有掌好舵啊。”袁季平靠后去,揉着太阳穴,缓缓说道。

    “是,袁书记。”杜子峰笑着说道,“我这就回去向市委做检讨,该开除还该杀头,我都认了。但如果有人居心不善,想以此来把火烧到旁人头上,我杜二楞子也不是好惹的。”

    袁季平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那些抛家舍业奋战的时光里,这个绰号还是他给起的。

    “唉,子峰啊。前几天我在外边讲,要坚决杜绝以情代法,以权乱法。现在我还是这个态度。只要你没违法,没违纪,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我的脾气你清楚,现在问一句,你到底有没有贪污受贿?”袁季平说完,老眼里精光四射,隐有杀气。

    “绝对没有,我杜二楞子没管住自己的裤裆是真,可要说是贪污受贿,绝无此事。”杜子峰瞪着眼睛,并不回避。

    良久之后,袁季平点点头,呵呵一笑,说道,“好你个杜二楞子,裤裆里的事儿,自有纪委的人管。我管不了你。来,我也送你一副字。”

    古拙的隶书写就,一上高城。

    四合院里,孔燕燕已经离去。

    郭建军与任凯相对而坐。

    “一上高城。呵呵。有意思。”任凯笑着说道,眼中却满是厉色。

    “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郭建军怔怔的看着桌上的清茶,轻声说道。

    良久之后,郭建军喝了口茶,低声说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袁大头这是在警告咱们啊。”

    任凯摇头,笑道,“是在警告。不过,不是对咱们。咱们还不在他眼里。别人送一副字给我。他也送一副字出去。呵呵。老小老小,越老越小。”说完笑容一敛,眯着眼睛,淡淡说道,“行人莫问当年事。这才是他想对我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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