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的好消息让京里的气氛都比先前轻松了些。
    中元过后,方氏从湖心观回来,见到了祐哥儿。
    顾云锦刚刚出了月子,她休养得好,整个人都很有精神。
    方氏平素再不喜在府里走动,也过来看了看孩子,给了见面礼。
    顾云锦与这位婶娘其实说不上什么话,倒不是她嘴不巧,而是看得出来,方氏不喜欢与她拉家常,她们之间更适合平淡的、面子上的往来,那就无需勉强。
    不过,顾云锦也看得出方氏是喜欢祐哥儿的。
    祐哥儿白白净净的,眼睛特别亮,对谁都嘟着嘴,越发显得圆乎乎的,很是招人疼爱。
    方氏抱了一会儿,眉宇里透着浅浅的温柔。
    可她的话还是很少,把孩子交给奶娘,平静地说了几句贺喜的话,也就告辞了。
    洪嬷嬷看在眼里,待回了屋子,才道:“您总说心如止水,但奴婢看得出来,您今儿还是很高兴的,您很喜欢祐哥儿。”
    方氏头也没有抬,道:“哥儿是个有福气的,会投胎。”
    洪嬷嬷被噎着了,知道劝说无用,只能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几日落雨,顾云锦等了个晴天,带着祐哥儿进宫拜见皇太后。
    慈心宫里,皇太后抱着祐哥儿喜笑颜开,向嬷嬷等人一连串的好话,逗得皇太后心花怒放。
    皇太后问了不少月子里的事情,底下人的嬷嬷其实都来回过,但她要听顾云锦说,事无巨细,关切极了。
    正如她先前说过的那样,因为皇家身份,她很遗憾地没有看到猴子模样的祐哥儿,也不能去看孩子洗三,她只能靠这些关心来弥补遗憾。
    一整个下午,慈心宫里笑声不断。
    祐哥儿醒的时候,也跟着一块咧着嘴笑。
    夏日的天暗得迟,西洋钟响了,外头还很亮。
    顾云锦估摸着文英殿散值的时间,她与蒋慕渊说好了,等他散值后过来,他们一块回府去。
    只是,这一日终究等得有些迟。
    皇太后亦在嘀咕,交代人去打听打听,小曾公公亲自去了一趟,才晓得今儿军务繁忙,蒋慕渊这会儿不在文英殿,而在御书房。
    “忙起来没个准的,”皇太后道,“莫要理会他们,我们先摆桌用膳。”
    顾云锦陪着皇太后用,刚吃到一半,外头通传说蒋慕渊来了。
    珠娘赶紧添了副碗筷。
    顾云锦转头看去,一对上蒋慕渊的视线,心不由就是一沉。
    蒋慕渊的情绪并不好,嘴紧紧抿着,很是沉重。
    他似是压根不想瞒着人,也就没有装出无事的模样来,皇太后看在眼里,便道:“先用膳,用过了再说。”
    这顿晚饭,其实是食不知味。
    皇太后这把年纪,晚膳用得不多,怕不克化,但见蒋慕渊和顾云锦虽然都有心事,却没有耽搁用饭,她的心不由宽了宽。
    是了,天大的事儿也比不过吃喝,吃得进去才是最要紧的。
    待撤了桌,收拾妥当了,在皇太后的示意下,蒋慕渊才斟酌着说了状况。
    不说也是瞒不住的,军报送来,一会儿就会各处报了。
    “前头强攻霞关,霞关打下来了,”蒋慕渊顿了顿,声音颤着,“却,找不到晋之的踪迹……”
    顾云锦的呼吸倏地顿了一拍,她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蒋慕渊放在膝盖上的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双手交叠,她才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蒋慕渊的手也是颤着的。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顾念这儿是慈心宫,终究还是都先咽下了。
    皇太后到底“见多识广”,脸色微变,很快又稳住了:“肃宁伯家的老三?现在是个什么说法?”
    “是,”蒋慕渊应了声,“霞关难打,战局激烈,目前是还没寻着,之后……”
    “没寻着就是活着!”皇太后道,“战死就是战死,遗体又不会挪地方,在那儿就是那儿,既然清扫战场时没有寻见,必定有生机,要哀家说,这消息传回来,程家都不会放弃,阿渊你先丧气又是做什么?”
    蒋慕渊认真听了,道:“您说得是。”
    顾云锦多少明白蒋慕渊的想法,毕竟,前世时,程晋之就是战死在了蜀地,如今生死不明,又如何叫“知情人”不揪心?
    可顾云锦也只猜对了一半,蒋慕渊如此沉沉的另一个理由,直到他们出了宫之后,他才提起来。
    “我要去蜀地了。”蒋慕渊道。
    他自知贪心了,他放不下朝廷百姓,他也放不下儿女情长。
    当初胡同起火,他亦是把救火放在了第一位,只让听风去护一护顾云锦,当然事情有个轻重缓急在里面,可这一次,他还是要离开刚出月子的顾云锦和祐哥儿,奔赴战场。
    顾云锦侧了侧身子,把脑袋靠在蒋慕渊的肩膀上。
    他的未尽之言,她全懂,也不会有任何的不满意,因为,她爱的蒋慕渊就是这样一个把家国都放在心上的人呐,她对他最初的敬佩和仰慕亦是如此而来。
    “何时出发?”顾云锦问道。
    蒋慕渊轻轻笑了笑,虽有程晋之的生死压在心头,但这一刻,他还是笑了。
    顾云锦懂他,亦如他也懂顾云锦,他们之间,无需用那么多的话语去解释轻重,他们有这样的默契。
    “后日,”蒋慕渊道,“后日一早就走。”
    心有默契,但到了夜深人静时,蒋慕渊抱着顾云锦,还是说了不少。
    感受到是一回事儿,但感受到了又听到了,心里会更暖。
    顾云锦依着蒋慕渊,道:“皇太后说得不无道理,晋之必定有生机,从前是从前,现在的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他的命运也一定能改。”
    她记得很清楚,岭北的那场初雪里,她和蒋慕渊在白云观说了许多。
    提及马革裹尸的程晋之,蒋慕渊彼时的言语里的遗憾和痛心依旧在顾云锦的耳边,她也知道,今生,数月前程晋之出征时,蒋慕渊亦是颇为担忧。
    新的一生,他们两个一直在努力扭转前世的不如意,自然也不想再有这桩遗憾事。
    “他一定还活着!”顾云锦一字一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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