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洛白解释,洛息戈看向身前的洛家村民。

    “这酒能喝吗?”

    没人回应。

    这百人目光灼灼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年轻后生,那神色中的热切,就像好色之徒看到了绝色的美女,目光再也无法转移。

    终于,一个汉子端起酒碗仰头喝下去。

    喝完还不忘擦擦嘴角,赞道:“好酒!”

    阿萝赶紧满上:“好喝您就多喝点!”

    汉子只顾着傻笑,没有回答。

    洛息戈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倒是喝的干脆!”

    汉子回道:“酒盛在碗里,不就是让人喝的吗?”

    洛息戈不置可否,算是默认。

    有了带头的人,剩下的人也三三两两的端起酒碗,一饮而下。

    当剩下的众人将酒喝完之后,都赞道:“好酒!”

    洛白顿时泪流满面。

    他脸挨着地,悲声道:“各位叔伯爷爷,小子谢谢你们!”

    没人回应他,但他们都大笑着坐下,开始吃喝。

    阿萝顿时忙碌起来,在各个桌子中间来回穿梭,为他们满酒。

    直到这一刻,寒无心才安定下来,长舒了口气。

    一边的风凌海疑惑道:“那小子真是洛家人?可老爷子明明……”

    他话未说完,就被寒无心打断:“天下洛姓多的是,不一定非的是老爷子这一家吧?”

    风凌海没有再往下问,但心中的疑惑却更加浓郁。

    见事情终于平息,站在洛息戈身边的连青凤也笑着准备去招呼风凌海。可她刚转身,就听到洛息戈道:“丫头,把这碗酒给寒小子。”

    连青凤身体一滞,等转身时,就看到洛息戈递过来的酒碗。

    她一边伸手去接,一边开口道:“洛叔叔,您这是……”

    洛息戈冷哼道:“他还太年轻,现在的话还不足信。不过我这老家伙还能多活几年,有的是时间看他。如果他真能说到做到,别说他敬我酒,就是让我这老家伙敬他酒,都没问题。”

    连青凤看着跪在地上的洛白,终于没再说什么。

    她走到寒无心身边,将酒递了过去。

    寒无心接过,举碗过头,恭敬道:“将军,我信他!”

    洛息戈没有说什么,进了院子,当仁不让地坐在首位。

    阿萝赶紧将酒给满上。

    洛息戈满意的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啊,比你寒叔叔顺眼多了。”

    阿萝嘻嘻笑着,也不说话。

    “去,把他叫进来吃饭!”

    阿萝欢快的跑出去,叫寒无心进来。

    寒无心看着风凌海,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走了进去。

    “连丫头,你不进来?”

    连青凤同样苦笑着进来。

    风凌海站在门外,真的是饥寒交迫。

    闻着院里飘来的肉香,听着他们咀嚼肉块的声音,他们一个个吞着口水,肚子里面“咕噜”的声响此起彼伏。

    没人上前,如果不是风凌海站在这里没走,他们真想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

    可每当他们看到在门口处跪着的洛白,他们又都平衡起来。

    毕竟和那倒霉的家伙相比,他们还是幸运的。

    连青凤和寒无心被安排在主桌上,坐在洛息戈左右。

    待两人坐定,洛息戈对阿萝道:“丫头,别管这群人了,他们馋了会到屋里找酒喝的。我这里有什么好东西,他们门清!你过来,吃东西了。”

    阿萝走过来,给洛息戈把酒满上:“村长爷爷,我家未婚夫还跪着,我怎么能吃得下东西?您知道,他身体不好。”

    洛息戈扭头看了洛白一眼,洛白赶紧把头低下。

    收回目光,洛息戈看向寒无心:“寒小子,站起来,把上衣脱了。”

    寒无心不好意思道:“将军您这是干啥?连小姐还在呢!”

    连青凤面不改色道:“身为军医,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见过,你害什么羞?”

    这话说的寒无心差点把酒吐出来。

    他尴尬的站起来,将上衣脱下。

    厚实雄壮的胸口,布满一条条、一块块伤疤。

    肩头,前胸,腹部,没有一处无伤疤。

    短的只有寸许,像是箭伤。长的有尺许,像是刀剑划过。

    最明显的是他脖颈处的一处伤疤,从脖颈右边划下,直至左胸。

    很难想象,这样的伤势,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看着那些伤疤,阿萝赶紧掩口,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转过来,看看背上!”

    寒无心转身,露出了脊背。

    那里,和前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里光滑厚实,只有一个鸡蛋大小的伤痕。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胸前后背如此大的差距,会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

    这一刻,不仅是阿萝,洛白,就连站在外面的断水筠等人都露出疑惑的神色。

    洛息戈这才对阿萝道:“真正的战士,都是游离在死亡的边缘。命里该死,就算千保万护,也躲不过致他死地的那一箭。命里无伤,就算刀山火海里走一趟,也不过是有惊无险罢了。所以——”

    他指着洛白道:“他身体弱不弱,又有什么关系?”

    阿萝没想到洛息戈在这里等他,刚准备反驳,洛白开口道:“阿萝,不要说了。我答应寒叔叔要上战场,怎么可能会死在这里?”

    洛息戈点头道:“有骨气!”

    他站起来,拉着寒无心走到他身前:“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身前满伤疤,身后却这么干净吗?”

    洛白张张嘴,终究摇头。

    洛息戈看向不远处的风凌海:“你知道吗?”

    风凌海点头。

    “说说。”

    风凌海道:“战场上,敌我相遇,都是正面战争,敌人的刀枪剑戟不可能从你的背后攻击你。这就是前胸多伤疤的缘由。至于背上有伤疤,就不好说了,可能是撤退时被追兵流矢误伤,也可能是替袍泽兄弟挡冷箭,也可能是……”

    最后一种可能,风凌海没说出来。

    洛息戈没有勉强,他回头问寒无心:“说说你背上的伤怎么来的。”

    寒无心道:“在瓜州的时候,匈奴夜袭,我替大将军挡了一箭。”

    洛息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小子,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不是你想如何就能如何的。战士胸前的伤疤是荣耀,可背上的伤疤,更多的是耻辱!”

    “只有在背朝敌人的时候,你才会背后受伤。那你告诉我,你是想要胸前受伤还是背后受伤?”

    洛白很想回答“胸前”,可在他的心底,却有另一种回答:为什么要受伤?不受伤不好吗?

    见洛白再次沉默,洛息戈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

    他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确了,洛白为什么不上道呢?

    他回头看着院中坐着的其他人,喝道:“脱衣!”

    原本坐着的上百人,默默站起,将上衣脱下。

    同样的胸前是狰狞蜿蜒的伤疤,身后是平滑皮肤。偶尔有几个人的背上有伤疤,但都是箭伤。只有一人是剑伤。

    “告诉他,你背上的剑伤怎么来的?”

    “二十年前我们跟随大将军北征,大胜之下打扫战争,收拢将士遗体。一名铁勒人装死,在大将军路过的时候跃起偷袭,我挡了这一剑!”

    洛白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洛息戈似乎不愿因停下来,对着风凌海和他身后的士兵道:“你们呢?有伤疤就脱掉上衣让我看看!”

    风凌海默默脱下上衣,他身后的十名老兵也脱下上衣。

    看着那些大同小异却都伤痕累累的身体,洛白泪流满面。

    “爷爷!爷爷!”

    洛息戈没有回应,他解开衣衫,脱下上衣。

    已经萎缩的身体上,那一道道伤痕像是无情的利剑,划在洛白身上。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看清楚。守护这天下的,是我们这些浴血奋战的战士。当敌人来临的时候,我们不是靠嘴皮子,更不是靠脑子一热,我们是用血肉之躯来与之战斗。你呢,你靠什么?”

    这一刻,在洛息戈的院里院外,只有是洛白、断水筠这十一人低着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们十个,进来吃饭!”

    “你,继续站着!”

    跟着风凌海来的十名老兵,仰着头走了进去。

    断水筠等人已经没有不甘。

    他们看着在里面大吃大喝的人,眼中流露出无尽的崇敬。

    身上有伤痕的人,只有风凌海被拒绝入内。

    断水筠不解道:“大人,为什么不让您进去?”

    风凌海道:“里面吃饭的,都是他的兵。而你们是我的兵。你们说说,同样是带兵的,我这样的成果,有脸进去吃饭吗?”

    断水筠顿时一脸尴尬。

    最终他们看向洛白道:“小白怎么办呢?”

    风凌海摇头:“我也不知道。”

    洛白跪在地上,这一次直接脸贴着地面,不敢抬头。

    他听着传来的欢声笑语,知道他们在吃喝;听着他们脚步声走远,知道他们酒罢离去;直到声音全无,直到天色昏暗,直到夜寒入体,他都没有抬头。

    夜半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出现在他的身前,他抬起头。

    夜色中,他恍惚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进来!”

    是洛息戈。

    洛白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腿脚一麻,差点栽倒。

    好在洛息戈拉住他,他重新站好。

    跟着洛息戈走到屋里面,来到厨房。

    那里面有一盏油灯,燃着微弱的光芒。

    “白天我们活的面,现在已经好了。现在我教你做饼子。”

    洛白立刻想起白天风凌海问他学没学会做饼子的事情。

    原来这次来,真的是学做饼子!

    “麦粉做的饼子,是我们这次赋闲在家的人闲来无事瞎捣鼓出来的,不过总算捣鼓出来了。”

    “我白天说了,长途奔袭,粮草补给困难,就需要我们想办法克服。这种饼子就是应急的办法。”

    洛息戈终于明白风凌海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更加明白他们会为什么会如此重视此事了。

    原来,这一次他要学习的,竟然关系到解决粮草补给的难题!

    “将面团压成饼,里面放上盐油,然后放在鏊子上烤,就做成了饼子。”

    “这种饼子是熟食,五到十块,可以保证三到四天的口粮。省一点的话,可以保证五天的口粮。如果佐以肉干,可以坚持十天以上。”

    “长途奔袭,远离后方,决定了战争中我们必须以战养战。必要的时候才会消耗自身携带的口粮。”

    听到这里,洛白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村长爷爷,这个饼子,是为了打漠北和西域准备的?”

    “属于我们洛家的战争,只在漠北和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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