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意笑道:“姐姐,我原就在奶奶和您这一边,不能叫通风报信。”

    涵之一手抵着脑袋说:“我果然是病糊涂了。”

    扶意说:“她们着急忙慌行事,不知道的想不到您身上来,知道的不免担心您的身体,也是奶奶信任我,才不顾一切地派人闯进去,姐姐,也许我不该说这些话,但是……”

    涵之问:“想说什么?”

    扶意反问涵之:“姐姐,您会怪奶奶迟了五年才救您吗?”

    涵之道:“我与祖母之间,另有话说,有心了,奶奶没有白疼一场。现在去看看,我娘若是回去了,也带着妹妹们离去,不必再过来,若是还赖着不走,先别露面。”

    扶意称是,搀扶涵之躺下,摸到了大姐姐的胳膊,再不是那枯瘦如柴、皮包着骨的可怕,镕哥哥说她的身体正一天天好起来,果然是真的。

    待她退出屋子,大夫人已经愤然离去,老太太回屋去吃药,扶意便跟过来伺候。

    胜亲王父子还活着的事,她自然不能对老太太说,只道:“姐姐的精神才好些,我怕刺激到她,孩子的事不知她有没有想起来,所以不敢轻易提起,奶奶若要问,也婉转些吧。”

    老太太吃了药,苦得眉头紧蹙,但心里为孙媳妇懂事而高兴:“说得对,不能让她再受刺激,这件事且要缓一缓再说。”

    那之后,扶意和韵之领着妹妹们去玉衡轩,内院只留下祖孙二人,老太太在屋子里静坐许久,直到李嫂来请,说是大小姐想见祖母。

    芮嬷嬷知道主子的心思,劝道:“大小姐不会怪您的,不论如何,把该说的话说了,您有对不起孩子的地方,就向她赔罪,祖孙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

    老太太深深叹息,眼中已是湿润:“我对不起涵儿。”

    主仆俩再来涵之的屋子时,见她已经下床,独自立在窗前看院子里的花草,眼下秋菊正茂,祖母院里多是不老松,不见半分萧索。

    “这个时节,纪州快下雪了。”涵之对祖母说,“在纪州时,就一直想接您去逛逛,看看北国风光。”

    老太太看着孙女,一时禁不住,老泪纵横,涵之走上前,抱着奶奶说:“您别哭,您一哭,我也忍不住了。”

    “涵儿,奶奶对不起。”老太太到底没忍住,“这五年,受罪了。”

    眼下得知丈夫和公公还活着,一切都有了盼头,这五年虽苦,但过得浑浑噩噩不知人事,倒也少了几分痛苦,仿佛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祖孙二人坐下,涵之擦去祖母的眼泪,说道:“扶意那孩子,十分懂事十分体贴,但有件事我没当着她的面提起,奶奶,我没了孩子的事,扶意知道吗?”

    老太太颔首:“她知道,王妃那儿也知道了。”

    涵之叹气:“这如何使得,伤害王嗣,爹娘的罪过就大了。”

    老太太愧疚地说:“我与扶意同时知道曾经小产,还是那孩子去探望时,发现把枕头当孩子哄,有所怀疑,我才逼问父亲。涵之,是我不好,是我……”

    涵之请祖母不要再说下去,冷静地说:“就当记不起这件事,记不得自己曾经有过孩子,您对扶意和镕儿他们,就说不愿我再受刺激,不能提起。对王妃和郡主也这样说,婆婆她为了顾及我的感受,一定愿意忍耐下,如此也就不能明着追究爹娘的罪孽,放他们一条生路。”

    老太太连连摇头:“他们造的孽,他们就该付出代价。”

    涵之道:“我是顾不得他们的,可要为镕儿想一想,为平珒,为映之和敏之想一想,他们还那么小。”

    老太太满心惭愧,爱怜地看着大孙女:“涵儿,都好了吗?”

    涵之摇头:“头疼得厉害,好些事还是模糊的,要慢慢来。我意识清醒起来,是从见过婆婆之后,我知道该让自己活下去。刚开始都挺好,突然有一天,她们又给我吃药,说什么凝神补气,可我当晚就燥热难耐,心里有一把火再烧,恨不能杀人,我猜想那不是好东西,每天用各种法子逃避喝下去,她们发现后,就开始死灌,我知道逃不过了,只能反抗。前后闹了三回,这一次总算把您闹来了。”

    老太太恨得浑身哆嗦,一口气堵在心口下不去也出不来。

    “奶奶,您别动气。”反是涵之来安抚祖母,“事情都过去了,如今我终于摆脱了她,往后的日子,我自己能做主。”

    老太太说:“这话我原不想说,怕给了盼头,到头来一场空。但眼下局势紧张,皇帝如惊弓之鸟、草木皆兵,很有可能王爷和世子还在人间。涵之,咱们一起等一等,看这世道究竟会变成什么样来。”

    涵之心里有底,但答应了扶意,绝不告诉任何人,便依着祖母说:“我从没放弃过,婆婆和郡主她,也从没放弃。”

    芮嬷嬷进门来,道是下人传话,大老爷已赶回家中,祖孙俩彼此看了一眼,冷冰冰的丢出“不见”二字。

    祝承乾不得硬闯,回到兴华堂,见妻子呆若木鸡眼神发直,他恼道:“怎么回事?”

    大夫人这会儿,满心惧怕,怕事情抖落出去,怕被天下人戳脊梁骨,怕闵姮知道唯一的骨血被她弄死了,会即刻来索命报复。

    “我就不该心软,留她活着。”大夫人道,“我就不该……”

    祝承乾恼道:“打起精神来,先弄明白涵之的状况。”

    大夫人顿时双眼猩红,恶狠狠地说:“冲我喊什么,去问的儿媳妇,问的宝贝儿子,他们算计这件事,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说不能娶言扶意,被老太太威逼利诱着到底是妥协了,这样的儿媳妇娶进门,就是灾星,祝承乾,就等着人头落地吧。”

    祝承乾眉头紧蹙,问:“这又与言扶意什么相干?”

    大夫人怒道:“她们做事不小心,被言扶意看出端倪,怂恿老太太去闯春明斋,刚好女儿狂性大发,把屋子里砸得稀烂,老太太亲自冲过去,二话不说就把涵之带走了。”

    此刻玉衡轩里,妹妹们专心写字,扶意在窗下看平珒的功课,韵之见她密密麻麻写了无数的批阅,摇头叹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还能静下心来?”

    扶意放下笔,整理书卷,笑道:“也只有这件事,是最纯粹的,我好让自己的脑子歇一歇。”

    韵之说:“可这一下,把大伯和大伯母得罪完了吧?毕竟那天,她们刚好在兴华堂遇见,一定会提一嘴。”

    扶意不以为然:“他们能杀了我吗?不然还能怎么样,罚跪?挨打?这些有哥哥在,没人能碰我一手指头,原本他们就不喜欢我,我忍气吞声也没有任何改变,不如做两件让他们也不痛快的事。更何况这件事,我本意不是要气他们,我只想救大姐姐。”

    韵之抱拳,向扶意深深一拜:“小妹佩服。”

    扶意说:“姐姐才是值得佩服的,大病未愈之人,已经能有这样的气势,与其说今日是奶奶镇住了一切,不如说是大姐自己。”

    韵之笑道:“其实我小时候眼里的姐姐,是和一样的。”

    “我?”扶意连连摇头,“我一手指头也及不上。”

    韵之却说:“给我们教功课规矩时,十分严厉,但离了书房,就是最温柔疼人的,不论我怎么淘气,她总是有耐心哄我听话。”

    扶意笑道:“那只是表象,一个病人能有这样强大的气势,我实在佩服极了。”

    韵之说:“这自然与姐姐从小的经历也有关,她可是我们公爵府的千金大小姐,从小结交的都是当世最显贵之人,至少过去大伯母是疼爱女儿的,用尽心血来栽培她。大伯父怎么教养的我哥,大伯母就如何培养了大姐姐,姐姐她还会读写番邦的话,从前有外来使臣,总是姐姐去随皇后接待女眷。”

    扶意点头:“我知道,纪州人都知道,世子妃能和外邦人说话,时常随王爷和世子爷见外邦人。”

    韵之说:“总之不要妄自菲薄,我不是叫偷摸着学吗,更要相信,我姐姐的好,那是世间少数,这京城里大部分人,还是不如的。”

    话音才落,绯彤和香橼一脸紧张地进来,香橼颤颤地说:“小姐,大老爷要您过去。”

    扶意的心一沉,握紧拳头道:“让他们回话,老太太吩咐,这几日姑娘们的功课都耽误了,今天不补齐了前些日子的课,都不准吃饭,我这儿走不开。”

    韵之担心地问:“合适吗?”

    扶意摇头:“不合适,可也没别的法子。”

    韵之做主道:“们等一等传话。”她拉了扶意的手说,“我们去找大姐姐,让她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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