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霖猝不及防听得他骤然说了这么一句,一贯八风不动的冰块儿脸终于是有了一瞬的怔愣,下意识便是道,“不成,公子,如今随时都有可能与北狄大军正面交锋,这个时候,属下说什么也不能离开你身边的。”
    燕崇却是理也没理他,进帐后说完那一句,便径自将手里的兜鍪顺手搁到了一旁,大步走到了帐内正中摆放的那张桌案前,自顾铺纸研墨。洛霖说得那句话时,他头也没有抬,便是拿了笔,饱蘸墨汁,刷刷刷地写就了一封信,一气呵成,中间竟连停顿也无,想必是在来的路上,便已然斟酌好了的。
    将信写完后,他俯首吹了吹,待得墨迹一干,他一边将信叠起,取了红蜡来,亲自将蜡烤化,一边装信,便是一边道,“你带着这封信回京去找邵谦,该怎么做,你们看着办,只有一点......”
    “公子!”洛霖提高嗓音喊道。
    他都说了,现在这个时候,他不能离开,为何公子还是一意孤行?到底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儿,公子非要让他在这个时候离开返京?
    “刚才那封信,不是她写的。”红蜡已是融化,燕崇动作微微一顿,终究是沉声道。
    洛霖一僵,似是有些不敢置信,燕崇却是抬起眼来,目光幽沉,却是定定将他望着,“应该说,从前一封信起,便不是出自她的手。”
    虽然,模仿得很像,不论是字迹,还是口吻,都像极了她。甚至也学着她之前的信那般,写些家中琐事。
    而且,也是从专门传书的通道送来的,很是安全可信。
    可是,他就是知道不是她。因为,没有人知道,她也会写一手他惯常用的字迹,几乎如出一辙,难辨真伪。
    算得她的小小情趣吧!从她头一回给他回信时,他便发觉了。
    她会用一种几乎与纸笺眼色相同的颜料,用他们两人都熟悉的字迹,在左上角写上他的字“晙时”,而后,又在右下角落下她的小字“绾绾”。要透过阳光,才能辨别出来。
    可是,从上一封信起,却是没有了。
    当然,若只是因为这点,便断定写信的人不是她,或许太过武断了些。
    可是,他却没有办法不担心。
    这些时日,他莫名的就是心绪不宁,坐立不安,虽然没有半点儿根据,但是,他就是知道,她出事了。
    洛霖面色一怔,便是沉默了下来。
    公子口中的“她”是谁,他自然是清楚。
    于是,他沉默了。
    虽然这个时候,他还是不该离开公子身边,可是他知道,无论如何,他也是非走不可了。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夫人在公子心中是何种位置。
    公子此时让他回凤京城,是将他最珍视的一切,都交托在了他的手里。
    这是绝对的信任,也是全心的托付。
    燕崇望着洛霖沉默着垂下眼去,轻轻吁了一口气,将那红蜡倒在信封的封口处,又取出印章盖上,这才将那封信递给洛霖道,“我不知道凤京城中出了什么样的变故,但既然要让他们千方百计瞒住我的,必然不是小事。你这回回去,找到邵谦,旁的人,都不能信,你们一定要亲自给我查清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我唯一能信的只有你们,唯一要嘱托的,也只有一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要的,只是他们母子平安,洛霖,你可明白了?”
    燕崇一双眼深沉幽幽,将洛霖深深望着,好似要一路望进他的心底。
    这一席话,说得淡然,可落在洛霖耳中,却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洛霖知道,若是可以,公子只怕要抛开这一切,亲自回去。可是,他不能。
    他身前,是北狄八万大军的铁蹄与屠刀,他身后,是十万边关军民,是大梁锦绣河山。他,退不得一步。
    洛霖沉静下眸色,蓦地,便是退后一步,单膝跪了下去,甲胄发出闷闷的声响,犹如同时敲响在两人的心坎上,洛霖却已平举起双手,垂下头去,“公子放心。洛霖在,定护夫人和小公子周全,神佛莫阻。”
    燕崇长长吐出一口气,将手中的信放进他平举的掌中,嗓音喑哑道,“多谢。”
    清晨天未亮,一骑绝尘,便是踏着宁阳关的黄沙一路往东而去,踏破了晨光。
    燕崇立在城楼之上,极致的风口,极目望着,直到那一骑彻底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他收回视线,目光转而坚稳道,“点兵五千,随我出关,西行往赤霞谷,拿索穆祭旗。”
    说到这儿,他牵起嘴角,似笑非笑,眼底却沉冷一片,“斛律藏躲得这般久,也该出来了。”
    帅令一出,没有人敢有异议,宁阳关还算宁静的清晨,却带起了肃杀的狂风。
    距离宁阳关千里之外的凤京城中,还是一派秋日和丽的模样,九月九,重阳节,赏菊登高吃螃蟹。
    凤京城中,半点儿没有受到边关战事的影响,仍然是一派和乐安详。
    登高宴罢,永和帝径自回了紫宸殿。
    郑皇后也以身体不适,随后便离了场,将后面的事儿都全权交到了太子妃手中。
    郑皇后刚到紫宸殿,便听得殿内一声碎瓷的声响。
    她略顿了顿步子,才迈步跨进了殿中。
    一进殿,便先瞧见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江,还有便是他边上,碎了一地的瓷器,另还有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打着转儿,虽是缺了口子,但好歹还算得那些瓷器中比较幸运,勉强完整的药碗,只褐色的药汤却是洒了一地。
    郑皇后见了便是摇了摇头,抬头望向以手驻额,坐在椅子上,浓眉紧皱的永和帝,轻轻叹了一声,上前去,轻轻摆了摆手。
    小江如蒙大赦,轻吁了一口气,连忙躬身退了出去。自从他师父出宫养伤起,便让他暂且替代了他师父的位置,虽然权多了,可这日子却未必轻松,越高的位置,担的责,就越多,越是如履薄冰。
    郑皇后走上前,犹疑了片刻,终究是抬起手,轻轻按揉着永和帝的额角。
    永和帝起初一僵,片刻后,虽然没有睁眼,可绷紧的身躯却是缓缓放松了下来。
    郑皇后一边按着,一边轻声道,“陛下,庄老可是交代了的,气大伤肝,你如今,正该好好保重,又何必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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