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整个公司可能只有老板一个人如坐针毡地度日,其余人有些乐得清闲,有些私底下偷偷开始另寻方向,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样的江山不长久了。

    潜水鸟属于前者,到办公室上班就是打开电脑,浏览网页,在QQ上找人胡扯,如此消磨时光。这样的时光有些颓废,但是能喝不用钱的饮用水,上不用钱的网,还有工资,这样的好事没有理由拒绝。

    可是如果身边的那个影子一旦不在,这样的一天变得异常漫长。

    可是影子开始经常不在了,不是晚来,晚来不是一点点,经常中午才过来,要不就是干脆一天连个影子都没有。他都不明白老板为何那样纵容她。

    她几乎成了办公室的一个特例。

    他对她的整个生活都开始变得异常渴望了解,她到底住什么样的房子,卧室是怎么布置的,平时看些什么书,休息时间都干点什么……平时她们女人之间经常交谈,他总是在一边默默听着,对她的事情尤其留心,点点滴滴可以拼凑出一副模糊的画卷:她一个人居住在一套老式公寓里;平时喜欢睡觉,这点在单位里就可以看出,她在的时候总是一个下午躺那里瞌睡,好像永远都睡不醒的样子;她喜欢看书,都是些高深莫测的书,基本上他碰都不会碰,所以她的思想总显得异于所有女人来得深奥,复杂些;她以前交过似乎不止一个男友,但不管怎么样,她至今单身孓然一个,她似乎并不想结婚。她有严重的洁癖,据说家里一尘不染;她穿衣服的品味很奇怪,基本上和大多数女孩子不同,一双男靴子可以穿四季;她拥有许多首饰,似乎这是她一个癖好,不过像她这样的女人却如此迷恋珠宝有点出乎意料;她拥有一副较好的身材,高挑的个子,皮肤属于白得连血管都看得见的人,一看就是个典型的秀丽女人,却有一副坚硬的性格,甚至有点冷酷……

    无论如何,这样一个女人任何一个男人只要见到或者接触过都会觉得是个个性比较难捉摸的女人。后来听说那个曾与她相恋很久的男友和别的女人结婚了,是她自己大方地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整个办公室。她似乎没有受到太多影响,依旧保持着独居的生活状况,她似乎并不渴望爱情。

    为何女人会不渴望爱情?

    潜水鸟一直很奇怪。

    离开那个杂志社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潜水鸟一直在忙于生存。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你以为安全了,恰恰隐患就生出。潜水鸟一直以为能在这家杂志社呆一段时间,没想到的是这段时间的终结同样来的那样快。不过还是度过了相对愉快的半年时光。

    从心底深处,潜水鸟对这种流浪式的城市生活相当厌倦。不过他找不到终结,也看不到希望,甚至连明天会怎么样都无从所知。好在他还有个居住的地方,据说很多来这个城市谋生的人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有些人就真的成了流浪者。

    这些流浪者并不同于乞讨,他们有学历,有尊严,有理想,只是这些在这里,或者这个时代,恰恰不顶用。

    这个时代,学历只是通向成功的第一块基石,没有这块基石当然不行,但是真正要通往成功,光有这块基石根本不顶用,更多的铺垫需要来自于这个社会复杂的群体关系。

    潜水鸟知道,他的很多同学命比他好,因为他们生出来就已经处在一个良好的社会群体关系中,成长的道路可以说只是一个规划的蓝图,早已模拟好,你只要安心平稳地走下去即可。

    而潜水鸟的成长道路,充满的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家庭的,社会的,国际的,任何一项发生了意外,都会给他带来致命的打击,意味着一切要从头开始。

    好在潜水鸟并不是个悲观主义者,对于现实他还是想得比较开,实在郁闷,就看一个晚上的电影,从虚幻的世界中同样也能找到一些解脱,对于现实的,对于爱情的。

    虽然他现实中根本没有经历过爱情,不过在他的另一世界中,他跟随电影人物经历了无数次爱情,失败,成功,喜悦,报复,人间的爱恨情仇都尝遍了,末了,还是一个滋味:孤独。

    他常常在一部电影结束后感到迷惘,这种迷惘来自自己内心那个世界,好似完全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一样,到处都是冷漠,敌对,嘲弄,没有人会关心他人的存在,就好像楼下那些流浪猫一样,它们不是被驱赶,就是被漠视,它们虽然对这个城市不满,但是它们注定是弱者,弱者没有反抗的可能。

    是啊,他也是这样,每天挎着包,从城市这头跑到那头,不过是为了寻找一份可以赖以生存的工作。工作,已经成为生存必须面对的压力时,与梦想和快乐的距离就变得天地之遥。

    潜水鸟已经不再考虑什么梦想,他只考虑下个月的房租到哪里去弄来。问题是很多单位借着招聘的名义在愚弄那些急吼吼寻找工作的人。

    他甚至有些不能忍受坐在敞亮办公室里,沙发椅子上,被电脑荧光屏青光反射忽明忽暗的那些诡异的脸,他们漫不经心看着你,好像上帝看愚蠢的选民一样,语气那么虚假,那么漠然,对你的一切经历都充满了怀疑和蔑视,当然,如果你真是个有能力的人,怎么可能坐在我面前等待我的审问?企盼我的挑选?

    面试变得是一种羞辱和折磨。但是选民总是愈来愈麻木。那些耐心等候在外面会议室的人,一个个西装笔挺,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几乎每个人的表情都大同小异,可能就在进入公司大楼的那一刻起,一种固定的程序和模式开始整合揉搓每个人,像捏橡皮泥一样重新被整治一下,然后依序进来的都是一个膜子里出来的膜子。首先表现出的是谦卑,哪怕是对前台那个正在电话聊天的小妞都要保持绝对的虔诚和恭敬,自然耐心是必不可少的。

    无论多么长的等候你都得表现得绝对安静,不能有不满和诧异。通常一次面试可能经历几个小时,有些若要当场考试的话,历时更久。时间越久,无疑越折磨人。往往倒头来,走出大楼时,天色已经黄昏,一种莫名的怅然油然而生。面对这个高楼林立,五光十色的城市,感到的只是绝望和无奈,连个悲嚎的地方都没有。

    踏着夜色的灯光,一天无所收获,夜晚必然又是漫长和痛苦,要重新燃起明天的希望,必须在晚上看点什么有趣的电影。不然,真的想一头从二十层的高楼直坠而下。

    地狱之门永远敞开,阿门!

    地狱里已经充满了鬼魂,多得快挤破了牢门。撒旦开始对上帝严重不满,你倒是管管啊!阿门!

    那天潜水鸟从一个公司出来,给蝴蝶打了个电话,随便说了几句。他们已经分开很久了,偶尔见过面,不过是些旧同事的聚会。蝴蝶依然单身,似乎也没有结婚的理由,她忙于构筑她自己的世界,她的世界很简单:创作,宠物,还有每天精心的生活。

    有时候潜水鸟真的很羡慕蝴蝶的生活,她为何可以活得这样滋润,是啊,这种滋润从她的容颜就可以看出,其实她并不年轻了,都三十多岁的女人,但是居然还比那些二十多岁的女孩看上去还嫩。

    他的另一个同事比他还小一岁,却一副大妈样,真正叫人无语。

    是的,蝴蝶过得挺不错。每次看到蝴蝶她都显得神采奕奕,好像岁月无法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这真让人妒忌啊。

    作为他心里影子的蝴蝶在两年前就从他的世界中彻底消失了。他离开那个杂志社不久,可能几个月吧,蝴蝶也离开了,蝴蝶什么都不干,当然,他也不知道蝴蝶在干什么,一会儿听说她在给杂志社供稿,一会儿听说在搞纪录片,一会儿又听说开始干别的了。反正这个世界的人都在变化,昨天,今天和明天,人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

    他们联系很少,基本上处于没有联系,不过唯一没有改变的是,每次聚会见面时,心里总有种亲切和温暖,一点没有久违后的局促和尴尬。蝴蝶还是那样喜欢笑,有时候还喜欢拿他作为取笑和嘲弄的对象,不过显然是没有恶意的。

    他们彼此说话间显得有些小心,这在旁人是看不出的,不过他知道,蝴蝶应该也是知道的。他的目光偶尔会撞上蝴蝶,他希望能从一瞬间捕捉到点什么,可惜蝴蝶也是个极其小心谨慎的人,自然不会把自己的情感公然曝露在目光中。眼睛是最不安全的一个地方,要说最快泄漏秘密的罪魁祸首无疑就是眼睛。嘴巴永远说着和内心截然相反的话,心更是层层叠叠,有时候连自己都无法琢磨。表情是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病人,不过抽动一下脸部的肌肉而已。有些人看上去在笑,其实明明没有笑,因为他这部分肌肉有些失控。这种玩笑毫无疑问开的有些过头了。

    她越是隐藏什么,潜水鸟就越能觉察出她心湖底下那汹涌的波澜。

    他心想:迟早有一天,这波澜一定会撕破这宁静的世界。

    有几次,他应该可以获得和蝴蝶单独相处的机会,不过老天不作美,总是事与愿违,在分离时,连个告别的眼神都不能交错。他分明能感觉出蝴蝶假装欢笑的背后,那虚伪的笑容啊,那假意的无视底下,是深深的失望和无奈。她路上一定也很失落。这一点却是逃脱不了潜水鸟这双敏锐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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