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是一个浑身长满肌肉的高个子男人,上半身光着膀子,下半身穿了一条过膝的宽松短裤,光着两只脚走路的样子,像一头成年的棕熊。他说话时脸上不苟言笑,钻出底部船舱便径直往前去了。

    陆谦玉起初不知道他并非水手,实际上他是大船的百十个护卫之一。之前走江湖的,跟老刀父子里没得渊源,谈不上交际,所以很不客气。

    等待这个秘密揭开,还是在陆谦玉见到一群“水手”之后,小刀告诉他的。

    走出船舱的一刹那,陆谦玉有些眩晕。

    只见得空中白月弯弯,星辰寥落,四野里黑蒙蒙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大船驶过,留下一长串哗啦啦的水声,陆谦玉在底下舱室睡了很久,早已不知大船行走了多远。

    待他站稳,心中忽然想起了一个地名。

    “小刀。”陆谦玉活动着双臂,伸了一个懒腰,浑身骨头咔咔作响,伴随痛疼而来的还有几分舒坦,他问小刀:“我们距离石头城还有多远?”他问完,目视着前方。

    这是一条极大的船,四周围栏,桅杆高耸,挂着满帆,甲板上有稀稀落落的几个身影,他们正在灯光下攀谈。

    江面上风声很大,浪声很急,灌入陆谦玉的耳朵,故而陆谦玉听不到他们所言芸芸。

    “前面就是石头城。”小刀爽快的回应,他走在陆谦玉的后面,一只手试探性的向陆谦玉伸过来,仿佛是贴着他的腰部,但没有触碰到,这是因为他担心陆谦玉会因为伤势不便会摔倒。“你是要到石头城吗?”小刀机灵的问道。

    “快点走!”前面的水手走得很快,影子即将消失在夜幕里,他停止在灯光闪烁的船舱附近,喊着:“老板在里面等着,别磨磨蹭蹭的!”此人态度非常蛮横,若在平常,早已超越了陆谦玉的忍受极限,现在他是寄人篱下,不得不收起陆大少爷的威风,故而没有表态。

    “就来。”老刀三步变作一步,赶了过去,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刀和陆谦玉,说道:“小刀,你照顾他一下。”

    “如果可以!”陆谦玉迈动着碎步,小声说道:“你们可以把我丢在石头城。”

    “爹!”小刀喊着,“这位大哥要去石头城,咱们的船能否那停靠?”

    之前说过,大船的终点是到东丘。该地正与麟州城背道而驰,一南一北。

    那在什么地方,又要走上几天,陆谦玉全然不知。

    眼前形势,迫在眉睫,不允许他从长计议,作出南辕北辙之事。于是,陆谦玉内心深处反复思量,最终确定要在石头城短暂停留,等待伤势恢复个七七八八,便返回麟州去探知情况。

    他主要是打听石翁和浪流的下落,至于陆刃和武陵风两兄弟,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日后再找这些杂碎算账也不迟。

    “你要去石头城?”老刀驻足,尽管两人距离很远,陆谦玉看不清他的脸,仍能感觉到他满腹狐疑的神情,“莫非你在石头城中有朋友?”老刀继续问道。

    “我在那边休息几天,然后回到麟州去。”

    “回去报仇吗?”老刀问。

    陆谦玉点点头,“大仇不报,寝食难安。”

    “那你怕是要疗养几个月才行。”老刀摇摇头说。他比陆谦玉自己更了解他的伤势。

    站在他的角度看这个年轻人,陆谦玉的身体就像是被撕碎的风筝,即便得到了修补,也再难想冲上云霄自由自在的翱翔。他之前几乎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共有几十处之多,很多伤口因为多次迸裂又经过江水的侵入而发生了溃烂,刚被老刀救上来那会,伤口周围的皮肤肿的像发酵的面团。

    当然了,经过老刀对症治疗的老道手法,又不惜拿出珍藏多时的疗伤猛药,这一情况得到了暂时缓解,后面更需好生照料才是,否则脓毒入骨,回天乏术。

    “大哥!”小刀拉着陆谦玉的衣服袖子,说:“我爹说的不错,你伤势太重,险些伤到根本。如果那样,这辈子你就甭想练武了。”说完,小刀偷偷笑了起来,“不过,你也别担心,我爹有疗伤圣药,包你没事。”

    “你们三个!”只听水手说:“老板有重大决定,别误事。”

    水手打断了陆谦玉的好奇之心,他倒是很想问问,所谓疗伤圣药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生平第一次受这么严重的伤,平时极少生病,又不钻研医道,药理知之甚少。

    但他能够体会到,老刀用药确有一套,他的身体轻松了不少,大伤得到了缓解,小伤在开始慢慢愈合了。

    “来了。”老刀紧走几步。

    于是,陆谦玉收起疑问,只得容后再请老刀解答,也好寻个秘诀,方便日后救济。

    站在矗立在甲板上的船舱的门前,好像是站在了大屋下面,它的形状跟陆府偏厅差不多,门口两盏灯笼在风里摇曳不止。

    推开门的瞬间,陆谦玉最先看见的是两个抱着剑的武士,他们俩站在门口左右,活像两尊立体门神。俩人不约而同的瞧了陆谦玉一眼,然后无视他的存在,热情的跟老刀打招呼。

    “老刀,你总是婆婆妈妈的。”

    “老板等急了,有你好果子吃。”

    “吃什么果子?”老刀不以为然,说道,“别吓唬老子,我可不吃这一套。大不了,下船,不干了。”

    “不干了?”

    “那可是钱啊,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花这么多钱雇守卫的,你真的舍得?”

    “怎不舍得!”老刀小声说道:“别是到最后,有钱赚,没处花。”

    “快活一遭,是一遭,谁管它将来怎么办?”一个身材干瘦的武士用胳膊肘碰了碰另外一个,继续说:“阿泰,你是说不是这么个道理?”

    “对。”阿泰狡黠的一笑,“据说我们今晚要在石头城落脚,正好去岸上找几个娘们消遣消遣。”

    “你们两个,一对骚包。”老刀无奈的摇头,他转身提醒小刀和陆谦玉,“等会见到了雇主,你们不要说话。”

    “爹呀!”小刀问道,“我们晚上真在石头城落脚?”

    “我也是听说的。”干瘦的武士低头,神神秘秘的说,“小刀,要不要晚上我们哥俩带你去窑子里转转?”

    小刀露出鄙夷的神态,学着他爹的口吻,“你们两个骚包,教不了啥好东西。”

    “你个小没良心的!”阿泰哼道,“这一路上,我们哥俩多照顾你,好事可都想着你呢。”

    “那就给我买糖葫芦。”

    “糖葫芦没有,女人你要不要,大胸,白屁股的。”阿泰哈哈大笑。

    陆谦玉身陷江湖人的调侃里,显得与之格格不入,他没有插嘴的必要。于是,直立在一边,打量着船舱。

    入眼的是一处玄关,里面才是内庭。玄关处非常宽敞,摆设一般,面前有一堵木墙隔着,隔音效果不好,可听见内庭里嘈杂的声音,墙的左右是两个出入口,没有门。

    此间,阿泰再次留意到了陆谦玉。

    “老刀。”阿泰瞥了陆谦玉一眼,神态警觉,“这就是你救上来的那个人?”

    “在下陆谦玉。”陆谦玉听到后,对其抱拳。可惜,阿泰并未回礼。

    “他是麟州人,我的朋友。”老刀瞪了阿泰一眼,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安全,别疑神疑鬼。”他说。

    “好小子!”干瘦武士挤眉弄眼的笑道,“你还真走运,如果不是老刀,你就在江里喂鱼了。”

    “废话少说。”老刀哼了一声,“谦玉,小刀,我们快点进去。”说完,他推开挡道的阿泰,走向了内庭。

    陆谦玉对阿泰两人客气了笑了笑,贴着阿泰走过去。

    “别理他们。”小刀小声说,“其实他们人很好!”他补充着。接着,他的腰带被阿泰抓住,他挥手去打。

    “小刀。”阿泰躲开小刀的拳头,笑眯眯的说,“哥知道你没碰过女人,我请客,保证你春宵一刻,从此爱上女人啦!”

    “滚!”

    进入内室,灯火辉煌。一瞬间,陆谦玉便感觉自己被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盯上了。

    他们的光线,比烛火还要炫目。

    大厅里站着几十个衣着各异的江湖人士,虽然人数出乎陆谦玉的预料之外,但在开阔的大厅里,并不显得拥挤。

    他们个个高大威猛,膀大腰圆,盯着陆谦玉的眼神,既有好像防范敌人似的警觉,还有对待陌生路人的冷漠。

    陆谦玉感觉自己像个猎物,出现在了众多猛兽面前,但他没有哆嗦,他非常沉着,他经历过比这更可怕的情景,知道真正的猛兽,从来不会轻易显露自己的目的。

    这时,一个舒缓的声音穿过了人群和满屋的臭汗,传到了陆谦玉的耳朵里。

    “老刀,你怎么才来!”那声音停顿了一下,大致是留意到了陆谦玉,于是,话锋一转,“你身边这个陌生人是谁?”

    人群闪出一条通道,陆谦玉得以面见言者真容。

    在宽松的椅子上,此刻出现了一个蒙着面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的高领长袍,看不见脖子和脸,半躺半卧在一张白虎皮里。左右各是一个俏丽的女子,她们姿色尚可,细柳腰条,妩媚却少了神韵。

    “到前面来。”蒙面人吩咐着。

    于是,老刀带着陆谦玉站在了人群前面,陆谦玉缄默不语,听得老刀介绍,“主公,这是我朋友。”

    “你几时的朋友?”蒙面人张开嘴,接过一个女人送来的葡萄,他问,“他是你救上来的?”

    “当时情况危急。”老刀回答时多了几分谦卑,他解释着:“我要是不救他,他就淹死了。”

    “那么就是非亲非故咯?”蒙面人喉咙微微动着,咽下了葡萄,他继续说,“他淹死了,关你何事?”

    “主公。”老刀弯着腰,他说,“江湖中人,不会见死不救。”

    陆谦玉这时想要说什么,但老刀回头给了他一个眼色,示意他莫开尊口,陆谦玉只好继续故作缄默。实则在心里,已经把眼前这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家伙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在他眼里,白虎皮上面那个家伙,跟他自己原来一个穷德行。

    他无非就是个有两个臭钱混蛋,完全不懂江湖道义是怎么回事,不屑于尊重它人,自以为很了不起,

    “事已成舟,我便不过问此事了。”蒙面人见老刀犯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先坐起来,挥手驱散了两位佳人,她们扭扭捏捏,慢吞吞的离开,气的蒙面人朝她们扔了一个苹果,吓得她们跑开了。

    “什么玩意?”蒙面人骂道:“这俩臭婊子,不知道天高地厚,明天丢你们到江里喂鱼。”说完,蒙面人才转过头来,继续说,“今日召集你们前来,是另有要紧的事情。”

    “何事如此急迫?”老刀眉头紧皱,一道寒流涌上心头。“可是接到了什么消息?”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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