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永兴场只用了一个时辰。

    农历二月中旬的巴蜀大地,已经有了春光明媚的痕迹。大道旁一条灌渠静静流淌,通过河堤上的缺口和道路下的暗沟,让清澈的河水尽情滋润道路两旁的大片茶园。数万株茶树已经染上点点新绿,昭示着新的一轮采茶季节即将来到。

    “想不到,这里也有大片的茶庄!”朱平槿感叹道。

    临时充当导游的张光培见世子兴致很高,便滔滔不绝介绍起前头的永兴场来。

    永兴场地处彭山、仁寿、双流三县的交汇处,东临岷江内江,北靠平缓的牧马山,依山傍水,是个重要的水陆小码头。此地盛产茶叶和水稻,南面的武阳里有个很大的茶叶市场,总之是个很富裕的地区。

    朱平槿叹道,“哎!乱世不宁,人为猪狗!不知道永兴场这等好地方,又会被糟蹋成啥样子!”

    嘿嘿!张光培笑得别有深意。

    在朱平槿询问的眼神中,他不答反问:“这永兴场啊,前些年闯贼来过,土匪、乱民、官兵都来过,可这里依旧是繁华依旧。世子可知缘故?”

    “三县交接之地,黑白两道通吃!”

    “世子真是聪慧过人!”张光培由衷赞叹道。

    “此处常有各色江湖人物出没。罪民掌管山寨几千号人的吃喝拉撒睡,抢来的珠宝玉器总得找个地方出手,吃的粮食、用的铁器、穿的布匹,都得找个地方买进……”

    “就在这儿?”

    “回禀世子,正是!”

    “难怪你对此地如此谙熟!也难怪你一口断定土匪要走这边!”

    “世子如有兴致,罪民愿请世子到场中古龙寺上香一炷!听说观音菩萨曾于此处现身显灵,是故婚姻求子极为灵验!”

    “哦?那好!到镇中吃过午饭再走。”

    朱平槿笑着向簇拥身旁的中军将士们询问:“有兴趣上香的,要不要同去?对了,一定要叫上宋将军!”

    中军将士一起哄笑起来。

    最近两日,宋振宗在中军王府护卫中成了最热门的八卦对象。本来的他正式编制就是王府护卫,所以王府护卫们跟他很熟。八卦的原因,据说那晚在牛角寨上,宋振宗的脸受了伤,脑袋被罗姑娘裹得只露眼睛鼻子嘴巴。他受了伤还不安分,把王府侍女小红牵进了老树林子。据目击者坚称,两人出来的时候,小红脸上糊的烟灰,全部蹭到了宋振宗脑袋的包裹上,白一坨花一块的。

    “铁证如山,还敢抵赖!”某个护卫大叫一声总结道,周围更是笑翻一片。

    刘红婷乘众人欢笑,轻声在朱平槿旁边说话,声音几不可闻:“世子,能否请舒将军也来上柱香?”

    刘红婷对舒国平的绵绵情思,朱平槿当然清楚,但他依旧摇摇头。

    “永兴场是个繁华的镇子,本世子担心士兵见了,管不住手脚。舒将军掌管全军军纪,责任重大。不急此一时!若刘小姐对舒先生有意,本世子倒可找机会试探他一番。”

    刘红婷虽是个古灵精怪的男儿性格,此时也是脸红的厉害。听见世子有意做媒,她欢喜得几乎忘了上下尊卑,要在朱平槿的脸上亲上一口。

    永兴场果真是个繁华热闹的所在。也许大世面大人物见多了,镇子上的百姓见了官军,非但不跑,反而将货摊子都摆在街面上,大声叫卖起来。

    一匹战马载着传令兵从队伍前面奔来。

    跑到三连,传令兵便大喊:“全体官兵注意了!舒监军有令,买卖公平,不得强买强卖!凡奸 淫掳掠者,一律处斩不饶!”

    三连喊完,传令兵进到中军,又喊一遍。

    朱平槿点头传令道:“明白了!往下传:买卖公平,不得强买强卖!凡奸 淫掳掠者,一律处斩不饶!”

    张光培对朱平槿的举动很奇怪,他问道:“世子,您为何替舒将军传令?”

    朱平槿笑道:“舒将军下令,乃是本世子赋予他的职权。本世子身在队列之中,自然替他传令。护商队有一大宗旨三大军纪,层层号令森严,人人严格遵守。至本世子以下,任何人概莫例外。这就是铁的军纪!”

    张光培暗暗吐舌,军队与土匪就是不一样。世子看来和善随和,实际上也是个狠人。当然了,将兵之人杀伐决断,哪有什么菩萨心肠!

    军队进入永兴场。弯弯曲曲的大块赭红色石板路,鳞次栉比的两层吊脚楼,处处无不透露出盎然的古意。

    一声令下,部队就地解散,修整吃饭。

    一营辎重队挑着担子,进了街边一家腌卤店,店里飘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中午打牙祭!消息飞快地在士兵中间传递。

    朱平槿趁着开饭前的功夫,由张光培领路,带着中军护卫前往古龙寺烧香祈愿。

    张光培先前没说清楚,这古龙寺是个尼姑庵。直到进了庙门见了住持,众人这才知道。李四贤向出来迎接的老尼说明来意,老尼便引了一行人前往观音宝阁前烧香礼佛。

    说是观音宝阁,实际上就是一个矮小的三开房间。

    观音菩萨端坐正中莲台,金童玉女陪侍左右。数盏香油明灯,几对滴泪红烛,正是一个上好的祈愿所在。

    朱平槿率先进香拜佛,随后刘红婷、张光培及十几个护卫都跟着拜了。朱平槿让李四贤布施了香油钱,便由张光培带着四处逛悠。

    宝阁虽小,但飞檐翘角,宝珠镇脊,颇显精致;古庵虽破,但尘土不染,僧众不佞,颇有大寺风范。

    朱平槿闲逛一圈,心下疑惑,便问张光培道:“出此寺左转十几步,下了台阶,是否便是江岸?江岸边是否有一棵遮天蔽日的歪脖子黄桷树?”

    张光培不假思索答道:正是!随后他反应过来,脸带疑惑地询问朱平槿,如何对此地知道得如此详细?

    朱平槿笑笑,故作高深,引用了一句孙子兵法:

    “兵者,死生存亡之地,不可不察也!”

    这让张光培疑惑之际又万分钦佩。

    朱平槿在自己心里骂了一句他妈的。这永兴场不就是后来的旅游胜地黄龙溪吗?

    他想起汽车中央后视镜上摇摇晃晃的红绳佛珠,正是在此寺开的光。几百年之后,他和罗雨虹还将多次到此礼佛,除了休闲喝茶晒太阳吹牛皮,唯一干的正事也是求子。

    朱平槿想到这儿,不由长吁短叹:“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朱平槿心中正在悲戚,山门处秦调川音一声大喊:“叫俺来干嘛?烧个啥子香?”

    原来是宋振宗身披铁甲风风火火闯进来。老尼本来要去接引一番,见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呆在原地,不敢应声。

    朱平槿不满地训斥宋振宗:“佛门清净之地,不许高声喧哗!宋将军,本世子叫你来给观音菩萨烧柱香、求个签,是因在与土匪之大战中,你将担任全军的战场总指挥!此地距离省城不足一个时辰,可不比雅州平乱!故而此战只许胜,不许败!还要胜得精彩!赢得好看!得个上上签,也好激励全军将士!”

    宋振宗挨了骂,反而兴奋地双手直搓。老尼接了李四贤的眼色,钻进厢房拿出一个签筒。宋振宗瞧瞧朱平槿似有犹豫,朱平槿点点头鼓励他。宋振宗一狠心,握住签筒猛摇起来。

    签筒哗啦哗啦一阵乱响,掉出一根竹签来。

    啪!一根竹签从签筒边缘滑落,掉在石板上,弹了一下,蹦到朱平槿脚下。

    朱平槿心平气和,俯身拾起,递给迎来的老尼。

    “恭喜施主!贺喜施主!此乃上上之签!”老尼双手合十道。

    几个人都围过去观看,只见竹签上用小楷批着:

    第九首 上上 古龙司 一片灵台似明镜,恰如明月正当空。老君问我心中事,此意偏宜说向公。

    上上签!好兆头!宋振宗先在人堆中大喊一声,然后环顾左右寻找道:“贺先生!啥意思?贺先生!你学问多,来给我说说。”

    贺有义没来。他有妻有妾还有襁褓之中的儿子,来拜什么婚姻子嗣?高安泰也没来。看得出来,自从飞仙关痛失所爱后,他于男女之事上便有些阴影。

    宋振宗找不到贺有义,放眼四周,除了世子和刘小姐,尽是些大字不识的赳赳武夫。他只好放下老爷们的臭架子,求了刘红婷。

    刘红婷正等着宋振宗开口呢,她二话不说,连忙将签抢来逐字逐句念了,然后笑嘻嘻道:

    “真是上上签,恭喜侬了!敢问宋将军,侬做事一向正大光明否?”

    “那当然。俺从不偷鸡摸狗!”

    “侬做事一向正直无私否?”

    “那也当然。俺从不徇私欺主!”

    “那恭喜侬!此签乃皎月当空之象!凡遇事正大光明则大吉大利!”

    哈哈哈!宋振宗喜上眉梢,忘了世子不准喧哗的警告,放声大笑起来。

    宋振宗得意忘形,身处一旁的朱平槿却似乎心有所悟。

    他想想对刘红婷道:“刘将军,立刻传旨全军:

    宋将军求签祈福,幸得观音菩萨庇佑!上天启示,我军必一战而全歼匪类!”

    刘红婷一掀猩红斗篷,英姿飒爽转身传旨去了。朱平槿又对张光培道:“你说得那个收货的当铺,带本世子去看看。”

    最后,朱平槿转身叫住李四贤:“将舒将军唤来,本世子在当铺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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