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槿四平八稳处理李崇文的信件时,罗雨虹正捏着一支鹅毛笔趴在范家大院颐养堂里间的桌上写信。

    鹅毛笔?没错,正是一支她自制的鹅毛笔。

    罗雨虹写给谁呢,当然是她老公朱平槿。

    那日夜半,罗雨虹离开牛角寨,离开朱平槿,赶到了仁寿县去给徐汉卿的伤兵裹伤。

    外伤最怕感染,感染的原因罗雨虹没法给周围说清楚,只好向白大夫学习,强制要求伤口要用火烤过的刀刮干净,一直见到鲜红的肉,再用烈酒清洗。敷上药后,再用锅里蒸过的干净绷带裹好,还得三天一换洗。

    仁寿物资极度匮乏,药材短缺,连烈酒都是从井研县和眉州紧急买来的。好在布匹不缺,人手也不缺。伤员们主要靠身体硬挺,十多天过去,重伤员竟然只死了三分之一,轻伤员只死了一个。

    奇迹!这么低的死亡率在这个时代简直是奇迹!

    徐汉卿是个打过仗的老将。他很清楚,以前战场重伤了基本就是一个死,拖回来只是不让生者寒心,影响士气。这些伤兵里有他的徐家子弟,这次也大部保住了,所以他对罗雨虹很感激,一连登门道谢四五次。四十多控制了伤情的重伤员要送回天全,罗雨虹到雅州,又大方地同意将他们一起带上路,答应一路照顾,这让徐汉卿更加不好意思。他想送点礼物,又觉得将来的世子妃哪里会瞧得上金银这些俗物?徐汉卿思来想去,干脆送了罗雨虹四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充作护兵。

    护兵的事情当然不能写,万一老公吃醋怎么办?罗雨虹趴在桌上,搜肠刮肚地想着写点什么。

    问问婚期?不行,本人现在又是黄花闺女,催婚太掉价了。最好是暗示一下,不能开头写,也不能末尾写,藏在中间,用不经意的语言稍事提醒。

    说说军用锅盔的项目?不行,失败的责任又不在自己。要怪就怪这个时代,连面粉这个简单的玩意儿都没普及。麦子竟然是像大米一样蒸煮来吃,还有个专有名字叫麦饭。切!难吃死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写点什么好呢?

    朱平槿最关心的,还是他的政治、人事、土地、粮食、银子和军队,也就是那些争霸打仗的屁事!

    那写点这些吧,罗雨虹叹口气,用鹅毛笔在砚台里蘸了些墨水,开始落笔。

    她写到,她是在学雷锋那天到的雅安,现在住进了地主的豪宅。雅安空气很好,可还是与前世一样,雨水太多。三天两头下雨,真是烦死啦!

    洪其惠和范质给她安排的是范家大院的正房,叫颐养堂。但她听说原来的老地主就吊死在房梁上,所以坚决不肯睡在里面,只作为办公室。

    颐养堂作为办公室,主要好处是够大,可以供很多人一起办公,效率极高。旁边就是银库,守着也很安全。

    她自己在颐养堂附近找了一个小院住着,听说以前住的是地主家的二小姐。院子小巧雅致,上班也近。陈有福还运来许多花花草草,她很喜欢。地主豪宅左右两厢的院子她都租出去了,那些被火烧了房子的大户住在里面,租房合同一签三年,半年一付,先付后住。不赚他们的钱,简直对不起自己。

    写到这里,罗雨虹笔锋一转,开始写朱平槿关心的正事。

    王国臣对她很恭敬,见面就请她吃全鱼宴,还送了好几样珠宝,还有几个侍女。她觉得退回去太伤人脸面,所以就收了,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行贿受贿。如果朱平槿不同意收,她准备给王国臣一些银子,就算是她买的。

    洪其惠这人很能干,把雅安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现在把洪其惠当作助理使用。

    洪其惠能干,也能整人。她刚到雅安,就听说洪其惠和王国臣联手,将城里一家张姓大户打成了乱贼同党,派兵将这家人都抓了起来,家也抄了。现在人还关在州衙大牢里,很可怜。抓人的原因,据说是张大户既不肯将田土投献王府,又不肯将存粮卖给州府,还在地主圈子里乱发消息。

    洪其惠抓了张大户,城里的其他大户都吓住了。好几家的老婆女儿时常来她这里走动,目的不外套近乎探消息,弄得她很烦。

    罗雨虹正写到高潮,便听见门口小红和王四忠吵嘴:

    “本丫鬟是小姐的随身侍女,我不能进谁能进?你管你的大头兵,每天跑到罗姑娘门口站起不嫌累嗦?”

    小红声音很大。这丫头,自从和宋振宗好上了,说话声音就大了。

    然后是王四忠的低声解释。

    这王四忠也是!他是朱平槿委的第五连监军,不在军队呆着,倒每天跑到自己门口站着,还美其名曰保护罗姑娘的绝对安全。他那个小身板,还保护我?

    范家大院门口双岗,睡觉的小园门口双岗,颐养堂门口双岗,银库双岗,里进自己办公的地方双岗。外头是陈有福的兵,里头是自己的天全护兵。要说安全,现在这里是雅州城最安全的地方。他王四忠天天站在这儿表忠心,一定是不愿呆在军队,想回王府,希望我能给朱平槿递递话!

    罗雨虹还在发愣,小红已经风风火火推开门闯进来,新鲜空气随着刺目的光线一起被裹了进来。

    “小姐!您定的两件宫装,裁缝铺子已经送来了。一件红的,一件黄的,真的好看死了!我们要不现在去试试?就在小园里!还有您定做的那个叫乳罩啥的,也送来了好几件!”

    罗雨虹把写了开头的信扣在桌上,这才抬起头来吼道:“都要嫁人了,还这样不懂规矩!没看见门口挂的牌子?有事请先预约!”

    小红一愣,嘴巴想动,大概想说她识字不多之类的。罗雨虹不等她开口,立即命令小红:“出去!今天不准打搅我!”

    看见小红眼睛一红,罗雨虹心里一软又道:“东西先放着,等我下班回来试!”

    “可那两个裁缝还等着你呢!”小红急得跺脚。

    “那叫她们晚上来!要是她们没事干,也可以让她们给你量量。都要嫁人了,也不知道打扮打扮!”

    “好咧!”小红破涕为笑,转身跑出去,门也不知道关好。

    “回来!”罗雨虹追到门口,叫住了小红。

    “不准做本姑娘那种样式!朱平槿说,不是朱家的媳妇,穿那种衣服叫逾制,要杀头的!”

    大门吱呀一声重新关上。

    “穿得再好看,也不能自拍几张!”罗雨虹悲伤地想,“后人只能靠想象,来猜测我今天的模样!”

    她怏怏走回桌子,把信翻转来,继续写作。

    除开山林地和名山的茶庄不算,目前在雅安和嘉定州洪雅县,王庄自有的耕地已近十万亩,加上投献过来的还要翻倍。按五成和一成的收租标准估算,王府每年可以净得十四万石到十六万石粮食的收入。

    洪其惠认为乐山在岷江边上,耕地条件好于雅州,应该尽快在乐山布局,把王府的势力渗透进去。她前世是乐山人,知道当地的情况。所以她给了唐默三千两银子活动经费,希望他近期能在能在乐山打下几根钉子。

    但邛崃和眉州没有打开局面。邛眉的张士麟和孙之绶解释,两地投献的土地不多,是因为小地主都在看一个名叫杨天官的恶霸大地主的脸色,官府也在暗中作对。

    邛眉距离雅州远,成都近,最好你朱平槿自己来管!

    曹三泰已从天全回来数日,晒了一脸高原红。天全的榷场已经建好,曹三泰正在雅州招商,以后他还要到乐山、宜宾(叙州府)招商。有王府带头走私,商人都很积极,连大小凉山(四川行都司,治所建昌卫,今西昌市)的商人都找上门来。商人们游说曹三泰,想在榷场入股。曹三泰没有同意入股,只是说交了货值一成的管理费,就可以让其他商家打王府的招牌运货,免掉土司和榷场的两道关厘,而且还享受天全榷场店铺的租金打折。

    货值一成!这只贪婪的老狐狸!那些商家要想做藏地的生意,只有乖乖交钱!

    朱平槿,我发现你搞钱比我还厉害!我以前是赚钱,你现在是抢钱!

    但是,今年雨水充足,蒙顶山的春茶行情没有去年好,一石芽茶三两,砖茶二两。曹三泰报告,蒙顶山春茶正在陆续向藏地出货,估计出茶量不少于三十万石,价值八十万两银子以上。一年春秋两季茶叶,加上收的管理费和榷场的租金,至少要达到一百八十万两!!”

    “一百八十万两!!”罗雨虹在数字后打了两个硕大的惊叹号,想想又加上一句话,“若我们今年成婚,这是多好的礼物!”

    罗雨虹叹口气,老夫老妻了,还像当年恋爱时一样玩猜谜!她用鹅毛笔蘸蘸墨水,继续将走私贸易的情况写完。

    自从天全开设榷场后,藏地对茶叶、棉布、瓷器以及其他日用百货的巨大需求就立即释放出来。这些日用品,一部分供藏地自身消费,其余的会通过藏地向印度、尼泊尔出口,进行转口贸易。

    从历史上看,以雅州为起点,经康定、芒康到拉萨的川藏南路比滇藏路更为繁荣。

    川藏南路的优势,不是路程更短,里程更少,而是四川作为茶马贸易路线的一个终端,既是茶叶、布匹、瓷器和丝绸等贸易货物的原产地,也是马匹、牛羊、皮革、沙金、药材、刀剑等康藏土产货物的主要消费地。来往客商可以在川藏两头进行穿梭贸易,一来一回赚两道银子!

    此外,川藏路与滇藏路两条路线在芒康汇合,从芒康到雅安有巴塘、理塘、雅江、康定、泸定、天全等较大的城镇作支撑,尤其是康定历来就是依靠茶马贸易立足的城市。相反,从芒康到大理,沿途的城市就要少些。

    从拉萨经那曲、昌都、阿坝和汶川、都江堰到成都的川藏中路,从甘南经若尔盖、松潘到成都的川藏北路,在历史上也是非常繁荣,丝毫不逊色于川藏南路。朱平槿当然想垄断茶马贸易,只是目前时机不成熟,朱平槿的手还没有伸过去。

    这一点,罗雨虹比他的老公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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