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吃了晚饭,朱平槿提议两人饭后散步消食。这正中罗雨虹下怀,她早就想知道自己未来的家是什么样子。为了不惊动长春宫居住的王妃,两人没经过后花园出去,而是从世子府的正门出去,进了王府的西长街,然后走了一里多路,从承运门进了承运殿前的大广场。

    初夏的余晖,在大殿青绿点金的琉璃瓦上撒下点点金光。

    隔着宽阔的殿前广场,朱平槿拉了罗雨虹的手,站在承运门内高高的石阶上,指着前面气势雄伟的大殿道:

    “看,这就是王府的正殿承运殿,左右七间,只比北京太和殿少两间。喔,现在太和殿还叫奉天殿,好像又改名叫皇极殿了,烧了重建后也不知道到底有几间。”

    “以后你就在这里即位对吧?”

    “即位那是皇帝,我叫封国。以后这大殿内的高板凳儿就归我坐了,正经的高富帅。”

    “瞧你的得意样!屌丝变凤凰!”

    朱平槿瞟了眼后面的随从。李四贤很懂事,只要世子和罗姑娘亲热,他从不靠得很近,留出的距离正好符合祖宗家法——十丈。这个距离既能保证他随时听见世子或罗姑娘的大声呼喊,也能使他免去偷听的嫌疑。青羊宫烧火、收租院蒙难、牛角寨杀人、岷江大战,一系列的非凡经历,都使这位年轻的小太监迅速成熟起来。

    “王府里,谨言慎行。我们现在是公众人物,成百上千人的眼睛都盯着我们。再说现在是丧期,我们一举一动都要符合礼法,免得……”

    罗雨虹狠狠捏了老公的手:“好了,又开始啰嗦了。我知道,要坐进去不容易,要坐稳更不容易,所以我们还要更加努力。”

    “走吧,四处转转。我们现在还没资格进去坐。等三年丧期一过,我就向朝廷报告,请封请婚,到时登基大典和婚礼一起办!”

    “真的?”

    “那当然!我朱平槿对老婆的承诺什么时候打过水漂?”

    “那太好了。”罗雨虹高兴得快跳起来。若不是后面几十双眼睛盯着,她就要狠狠亲上朱平槿一口。

    “不过还有个小小的问题。三年后就是崇祯十七年。按照历史的记载,崇祯皇帝在十七年三月就上吊了。我担心到时找不到皇帝交结婚报告。”

    “你是在耍我?!”罗雨虹甩开朱平槿,她真的生气了。

    “好了,别生气,只是开了一个玩笑。”朱平槿拉回老婆的手,“在这个时代,我们永远都是孤独的。我们必须孤单地去战斗!交报告?有了实力,交不交报告有什么重要?”

    两人游兴高涨。穿过殿前广场,爬上六尺九寸高的月台,围着空荡荡的三座前殿转了一大圈。承运殿、圜殿、崇信殿,后面还有宫门紧锁的崇信门。

    从月台上望去,后三寝宫,东南的宗庙,西南的社稷,鳞次栉比的青绿色琉璃瓦庑殿顶、歇山顶环绕着四周,让罗雨虹眼花缭乱。

    “兴尽而归。我们回去吧。晚上你不能留在世子府,免得非议。”朱平槿见天色昏暗,提醒道。

    罗雨虹点点头,两个人下了月台,准备乘坐凉轿回去。但快上轿时,罗雨虹却道:“明日上午我还来,我也有一个议题。”

    第二天上午罗雨虹准点到世子府上班。下轿伊始,她便吩咐李四贤将东暖阁外间改成她的办公室。至于朱平槿的东西,她吩咐暂时留着,以后再收拾。

    讨论的地点还是老地方,小花园的花轩。两人见面,罗雨虹没给朱平槿解释占房子的事,先把自己的议题抛了出来。

    老婆想大力发展金融业,也就是说搞一个钱庄。

    金融业并不在朱平槿的议题清单内。可既然是老婆率先提出,那朱平槿就决定暂时听着。但他很清楚,依老婆的性格,她绝不会只搞一个制造假铜钱的小铺子,而是开一家银行,一家在四川各地都有分号的大银行。

    “钱庄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汇通钱庄,意思就是汇通天下!”

    汇通天下,记得是哪部辫子戏里的台词。老婆肯定对这句话印象深刻,当时她每天穿个睡衣裤盘着腿在沙发上看电视,少看了一集都睡不着。她不会按照那戏里情节胡弄一通吧?朱平槿有点担心。

    “为什么要搞钱庄?因为钱庄可以促进经济要素——货币的流通和聚集,使我们要发展的重点产业,能够尽快筹集所需要的巨额资金……”

    朱平槿的脑袋自动将老婆讲话中的废话过滤掉,这也是他长期机关工作中养成的习惯。什么重要性、必要性,都是废话。若是句句上心,你反而会漏掉领导讲话中那深深隐藏的最重要的几句话。

    老婆终于说完,满怀期待等待朱平槿的回应。

    朱平槿转动眼珠,回过神来:“你就是想发行钞票嘛,说一大堆干嘛?”

    “我管叫它金钞,威风吧!”

    朱平槿想,老婆眉飞色舞的神色,好像她腰包里有一大叠贴满金箔的钞票。

    “想法非常好,有创意!”

    朱平槿先肯定,再否定:“只是不知道市面上能不能接受?要知道现在的老百姓,根本不肯要我们大明朝发行的钞票。一贯宝钞,洪武朝可以买到一石米,现在只能买半块米糕。百姓不收,官府也不收。比如本世子的右长史郑安民曾经明确表态,本世子要留用他,那么他的俸禄不变,并且折色不要,只要银子和本色!

    听他详细说了我才知道,他五品官的年薪,名义上是一百九十二石。经过本色折色一捣腾,实际上根本没有多少。本色年俸七十五石,实际支米十二石,另折银子四十两;折色俸禄一百一十七石,折银近二两,折钞一千一百六十四贯。也就是说,他一个地市级干部的年薪,加起来只有区区十二石米和四十二两银子,还有一千多贯宝钞。宝钞一贯只值几文钱,一千多贯宝钞最多也就一二两银子。加上他们的笔墨公使钱等补贴,一年最多一百两!听说海瑞是清官,当七品县令时为母亲祝寿,割了一斤肉,成了当地的大新闻。我心里还想,这大明的官俸也未免太低了。现在才知道,原来如此!”

    朱平槿委婉地给老婆讲故事,罗雨虹却不为所动。

    “金钞和宝钞不一样。币值的保证,既来源于货币的自由流通,来源于发行银行的自由收兑,更来源于准备金的充足。等量的货币,就等于等量的贵金属,它如何会贬值?宝钞没有贵金属做准备金,而且政府从来不回收,完全是依靠行政命令推行。所以宝钞推出,立即恶性贬值。发行量越大,贬值越厉害!

    我这次带来了一万两黄金,你在范家大院还抄出来不少黄金。要是我们能将这些黄金作为货币准备金,足额发行金钞,并且自由兑换,我想百姓会慢慢接受的。毕竟钞票带在身边,比沉甸甸的金银更方便,也更安全。”

    “那我们以前的RMB用的什么做准备金?那不是靠的行政命令?”朱平槿用活生生的例子为难老婆。

    “别以为我会被难住!”罗雨虹轻蔑地一笑,“靠什么?靠国家税收,靠矿山土地,靠国家掌握的经济资源,靠数百万亿计的国有资产!”

    “还靠红旗不变色!”朱平槿补充道。两口子顿时大笑起来。

    “黄金是国际通行的硬通货。以前我就有大量收储黄金,利用金银兑换差价来赚钱的想法。但是目前我们的黄金储量太少,现在推出金票,会不会迅速拉升金价,显得操之过急?你看,你从雅州带回来一万两,雅州范家我抄了八千两,富顺王府抄了一万五千两,我爹别院里还藏着七千两,这加起来仅有四万两。虽然王府里还有些金器,但要是我把王府的金器融了,妈那关很难过。四万两黄金,按现在金银兑换市价,最多只能兑换四十万两白银。要满足全川的货币流通量,这点远远不够。能否在天全多兑换一些黄金,从金银比价差额中多赚一些?白银你如何进行市场定位?是否就此让它退出市场流通?还有假钞如何防止?”

    朱平槿连续抛出问题。在他看来,这些个个都是重磅炸弹。

    但罗雨虹却不会被这些小儿科的问题所难倒。

    “先说金银比价的差额。别以为天全六,成都十,你就能赚到很多。天全过来的主要是沙金,颜色不同,纯度也不同。赤黄色的是九成金,但不多。淡黄色的八成,青黄色的只有七成。即使你收的全是八成金,要提炼成九成金,加上路费和提炼损耗,实际成本不低于八九两,这还要加上路途上的各种风险。我仔细算过了,若是全收的七成金,可能还会亏本。所以用黄金原产地的价格和流通地的价格差来估算盈利,没有科学性。

    你的第二个问题,市场对货币流通量的需求,确实很难精确估量,但我并不认为很大。货币流通量与商品的流通量有正相关的关系。商品的流通量越大,货币流通需求量就越大。但是,要减去易货贸易的数量。先说外贸,目前我们四川对陕西、湖南、湖北、贵州、云南几个周边省的贸易,由于战乱的原因不是很大,并且在对外贸易中大量出超,也就是输出货物,输入货币。对西藏的贸易以易货贸易为主,实际上我们还是出超。所以在外贸中,货币需求量并不大。

    再说内贸。成都历来都是省内贸易的中心,粮食、布匹、油料、丝绸、牛羊、马匹、纸张、皮革,以及各种手工业产品市场很发达。我想,我们发行的金票,可先用在成都地区,进行市场和商品间的微循环。如果确实不够,我们以后可以逐渐增加发行量。”

    老婆的话,并没有打消朱平槿的疑心。

    “白银和铜钱怎么办?”

    “白银和铜钱让他们自由流通。我们无权禁止他们流通。碎银子和铜钱可以提供大量便于百姓日常使用的辅币。西方国家在使用金币的同时,也没有完全放弃白银等货币。因此我们不必急于把白银和铜钱赶出流通。考虑到我们钱庄将来重要的市场地位,我们确定的黄金与白银、铜钱之间的兑换比例,必然会左右甚至决定整个市场价格,所以要慎重。最稳妥的办法,是开始与市场通价接轨,以后再逐渐形成合理的价格形成机制。”

    “你越想越大,还想搞一家综合交易所。干脆我们的银行直接搞股份制得了!”

    朱平槿笑起来,罗雨虹也跟着笑起来。

    朱平槿想,老婆笑起来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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