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大亨、刘之勃和陈其赤三人有心当日即赶到蜀王府,向朱平槿奏报他们商量出的解决办法,顺便把银子和粮食借到手。可惜许多庶务绊住了他们,让他们难以成行。廖大亨只好先派赵师爷去蜀王府长史司通报,并说明明日一早二台三司主要官员将集体觐见世子。

    第二天一大早,当廖大亨和刘之勃率三司主要官员来到王府端礼门,早已迎候在外的右长史郑安民和文案洪其惠却笑着告诉廖大亨等人,世子到左护卫视察亲兵去了。若是他们急于拿到世子的旨意,那不妨在端礼门前跪上一刻钟。

    这个混小子!廖大亨心里骂了一句,还真摆出了我们求他包揽的架势!可他一晃眼瞥见刘之勃已经端下乌纱、一撩官袍,扒在了地上,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了个每秒一帧的慢动作,免冠在地,长跪不起。

    四川二台率数十名红袍青袍官员免冠长跪于蜀王府端礼门太祖真容像之下,恳求蜀世子朱平槿借粮饷军。这件轰动成都府的政治趣闻在半个时辰内传遍了成都官场,半天之内传遍了全成都市民。到了半夜,终于通过一名窑姐的红唇,传进了用朱平槿的银子花天酒地的锦衣卫副千户李存良的耳朵里。

    ……

    朱平槿溜到了左护卫蜀王陵的护商队秘密军事基地,是参加长平山之战的检讨会。

    参加这个检讨会的规模很大,除了参、监、后班子成员和第一、第二两团的连级以上军官,还有成都附近十几个县的护庄大队和基干中队的干部。朱平槿对战场经验总结的重视,可见一斑。

    根据会议议程,原护商队第三营第三连连长,现任仪陇县护庄大队大队长王省吾,将代表护商队第三营,率先接受世子赐予第三营“长平山英雄营”的锦旗和称号。然后王省吾将向世子和参会人员做报告,详细总结长平山之战的经验和教训。但因为收到了松锦之战的最新塘报,朱平槿临时决定,要充分利用这次难得的集体学习机会。于是在授旗之后,总后勤部的第一副部长吴泰将先于王省吾就松锦之战的几个众说纷纭的传言进行解说。

    早在七月初的松林山,吴泰就曾应朱平槿之邀,专门对松锦之战的过程做了推演,并重点从后勤的角度论证了洪承畴的“建立饷道,步步为营,边战边进,解围锦州”的策略。朱平槿知道历史的结局,但是他猜不到历史的过程,所以他会创造条件,让大家都来帮他猜。不幸的是,吴泰猜得很准。松锦之战的最终结局,与他的推测惊人的相似。

    在中国的地图上,有两个著名的走廊。一个是连接陕西、甘肃和西域的河西走廊,另一个便是接华北和东北的辽西走廊。这两个走廊因为有军事地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每每到了乱世,就变成了兵家必争之地。为了一座能控制走廊的城寨的归属,无数将士殊死拼杀,死掉的人难以计数。走廊,就像一座历史中永存的绞肉机,时不时便要开动起来,无情吞噬掉数以万计的生命。

    辽西走廊又称榆关走廊,是沟通华北与东北内外的重要通道。

    明朝以前,从东北到达华北的主要陆路通道是经朝阳县沿大凌河谷到承德(注一)的古道。洪武年间,因为除辽西走廊外的所有北地均被蒙古残余势力占据,所以中山王徐达在河北、辽东之交界处设山海卫,创山海关。辽西走廊由此而兴。此后因边墙修筑,大凌河谷的古道不能再随意通行,辽西走廊的作用更是日渐突出。

    经过三百年的营建,辽西走廊已经变成了一条纵深达四百余里的堡垒长廊。

    从辽西走廊的西南端头——山海关向东北方向前进,右边是大海,左边是绵延的松岭山,大路的前方全是连续不断的屯堡和烽燧。从山海关到锦州的近四百里路程,便有广宁中前所(今绥中前所)、广宁前屯卫(今绥中前卫)、广宁中后所(今绥中)、宁远中右所(今兴城沙后所)、宁远卫(今兴城)、连山驿(今连山)、宁远中左所(今连山塔山)、杏山驿(今凌源杏山)、广宁中屯所(今凌源松山)、广宁中左屯卫(锦州)等十个大型堡垒,平均四十里便有一个。

    距离辽西走廊的东北端头——锦州城最近的堡垒,便是松山堡。松山虽名山,但它并不是山,而只是一个较高的土丘,伫立在一小块平原上。从松山堡到锦州城只有十八里路,两地之间还隔着一座大岭山。翻过了大岭山,山脚下还有两条河:小凌河和女儿河。两河就在锦州的南城下汇合,向东流出十里,便向南转了一个弯,注入了茫茫的辽东湾。

    站在大岭山的山头向北眺望,便可以清晰地看到锦州城。因此,大岭山理所当然地成了明清双方必争之要地。

    从崇祯十二年二月到崇祯十四年七月底,祖大寿被围困在锦州已经整整两年半了。这支曾经声名显赫的关宁铁骑早已失去了他昔日的风采,变成了一群残兵、疲兵和饥兵。

    崇祯初年的关宁铁骑,有辽民的天大血仇、朝廷的巨额军费这两根支柱撑着,一度与后金军势均力敌。可随着辽西将门的腐化和辽东毛文龙的被杀,关宁军很快陷入了衰落。早在十年前,即崇祯四年的大凌河之战中,祖大寿的一万四千部队,加上迭次增援上来的部队共约五万多人,都被清军全部歼灭,前后一共损失了约七万人,还丢掉了大批军辎火器。祖大寿虽然靠诈降逃回锦州,不过单人匹马而已。

    崇祯十二年初,卷土重来的祖大寿再次冒险进驻锦州筑城。可未等他粮草积聚充足,就被反应迅速的清军团团围住。

    清军对付祖大寿,先是强攻,遭到了重大损失,然后重新祭起了围困的办法,从远距离围困到近距离围困,“外筑土城,且挖坑堑”,绞索越拉越紧。如此一来,锦州城内的祖大寿只好坐以待毙,粮吃完了吃马,马吃完了吃人,战死的人吃完了吃刚刚饿死的人,最后吃还没死的人。尤其是皇太极决策屯垦锦州北面的义州(今义县),仅仅一个月,便将义州东西四十里地开垦完毕,不仅显示了清军强大高效的动员能力,而且摆出了对锦州志在必得的架势,让锦州守军心惊胆寒。

    祖大寿终于明白了,大凌河之战惨败的同样结局在等待着他。于是他放下了所有的架子,派人突围向京师求援。

    崇祯十四年春,朝廷派蓟辽总督洪承畴率领大同总兵王朴、宣府总兵杨国柱、密云总兵唐通、蓟镇总兵白广恩、东协总兵曹变蛟、山海关总兵马科、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宁远总兵吴三桂共计八总兵及副将以下官员二百余名,步骑十三万,马四万匹的大军,集结于宁远城,准备出援锦州。

    五月,洪承畴为了探明清军虚实,命总兵杨国柱率领一支精兵,深入到松山境内。杨国柱虽然未能击穿清军对锦州的围困,但是依然在交战中取得了一些胜利,清军右翼的“两红旗、镶蓝旗三旗营动,为敌所夺”。于是多尔衮重新取代济尔哈朗,成为清军锦州前线的主帅。

    多尔衮上任之后,再次采用了大凌河之战中的战法,即绵密的掘地重壕之法。多道壕沟壕墙形成了对内正面,对锦州构成了紧密的合围圈。在对外正面的关键地点处,清军同样筑垒扼守,防止洪承畴的援军突入解锦州之围。

    在清军掘壕筑垒之时,驻军宁远的洪承畴却非常奇怪地按兵不动。等洪承畴挡不住圣旨的催迫,终于在七月底全军出动。待洪承畴到达松山堡之时,锦州城内的守军已经完全丧失了突围能力。洪承畴等来的不是城内外的联合夹击,而是皇太极亲率之以逸待劳的清军主力。洪承畴攻不动清军营垒,只好退居松山堡。并以松山堡为核心,构筑营垒,与清军对峙。

    然而洪承畴并没有等来对峙,却等来了清军的全线反击。

    据说年长洪承畴一岁的皇太极用大碗接着鼻血,亲自登上松山、杏山之间的制高点,居高临下查看明军的营垒。当皇太极看到明军部署在山下的七座营垒,以及围绕在小小松山城四周的营盘,这员久经沙场的老将立即发现了明军战役布势的重大失误。皇太极马鞭一指道:“此阵有前权而无后守,可破也!”

    皇太极的意思是说,明军把重点集中在前头,而后面的防备薄弱,所以很容易打败!

    洪承畴是万历四十四年进士(1616年)。他中进士的这一年,恰好时逢努尔哈赤恰称帝,建立后金。他历经万历、泰昌、天启三朝,未见重用,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府。但到了崇祯初年,陕北乱民蜂起,洪承畴立即以杰出的军事才能先后升任延绥巡抚、陕西三边总督。在对农民军的战争中,他屡获全胜。俘虏高迎祥、大败李自成,以毫无争议的战绩成为大明朝最优秀的军事统帅。即便他后来成为了著名的汉奸,他在指挥清军清剿夔东、湘西、川南的抵抗力量时,他的政治远见和指挥能力依然不弱于当时任何一位名将。

    可见,崇祯皇帝将汇集大明军事精华的八总兵十三万兵马交付与洪承畴,让他指挥决定大明国运的一次决战,绝非所用非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优秀的军事统帅,在谋士多次提醒其后方空虚的情况下,依然一意孤行,将几乎所有主力部队都集中在松山城附近,这是为什么呢?

    历史的真相难道真的裹着一层厚厚的帷幔,永远没有答案?

    注一:承德始建于清代,明朝并无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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