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第二连攻打城墙,第十营剩下的三个连也沿着城墙根向北门进攻。喊杀声与“弃刀不杀!”“分田分地!”的招降声在城墙下此起彼伏。

    杨天波在接过火铳那一瞬间,仿佛已经透过砖碟的缝隙,看到无数的土暴子被护国军赶得狼奔豕(SHI)突,正在通过北门这条通道逃出生天。

    没有时间啰嗦了,杨天波喝令部下自愿站出来五名敢死队员,跟他一起去拼命。三十几个部下你推我让,最后连同杨天波的新繁老乡在内,总共只站出来三个。杨天波见没人报名,立即用手指点了两个:一个是喜欢撒沙子的,一个是坚决撒石灰的。

    “战场抗命者杀!”杨天波尽量装出恶狠狠的样子威胁两个成都街痞,“临阵退缩者也杀!”

    一街痞不满新领导的当众不信任,发誓诅咒道:“只要连长大哥你带头冲,我们不冲是乡坝头的小婢生的!”

    另一个街痞提醒领导:“那些跟在后头没俅用的,连长大哥你得让他们把鞋脱下来两双!”

    天色渐渐放亮。

    杨天波拎着带刺刀的火铳,无声无息沿着石阶往上爬。他把身体压低,紧紧贴在左侧的城堞边,尽量不引起敌人的警觉。他能清晰地听到石阶上拐角处的敌人说话声和刀枪碰撞声。

    大约还有十级,杨天波回首向后轻轻点了点头。石阶下有个街痞粗着喉咙大吼起来:“他娘老子的!把火折子递来,老子要点燃火雷,炸死那群龟儿子!”

    另一个街痞立即接话:“大哥接着,这是五斤重的火雷!”

    刚才说话那街痞脾气很大。他怒骂道:“五斤的管逑用!老子要两个十斤重的震天雷!”

    “震天雷来喽!”

    一团用行缠捆好的黑糊糊的东西,带着一截冒着火光的火绳,越过拐弯的城堞,径直朝土暴子的藏身之处飞去,砸进了拐角后的人堆。

    哇!土暴子顿时炸了锅。城堞上立即冒出许多攒动的人头。这些人头都一脸惊恐,拼命朝后跑去。可转瞬间,就有人发现这只是一场骗局。他们大声朝逃跑的人群喊,这震天雷是假的。

    然而敌人转瞬间的混乱,对于杨天波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噌噌几步斜蹿上台阶,就在土暴子发现来者不善之时,他纵身一跃,背依城堞,手中的火铳轰然爆响。

    不到一丈远的距离,火铳里的每粒铁子都找到了受众。两名土暴子身体往后一仰,立时鲜血涌出。拥挤在城墙上的其他土暴子,被近距离的罡风一刮,好像有点犯迷糊。

    这点小迷糊在战场是会送命的。杨天波的肩背在城堞上一靠,借着反弹的力量,一柄灰暗细长的刺刀已经迅速从烟雾中窜出来,狠狠扎在一名土暴子的肋腔下。

    这柄刺刀还没完,立即又找到了下一名受害者。这名受害者颈部的动脉被刺穿,一双血糊糊的手拼命地捂着喷血的伤口,嘴中发出恐怖的呜呜声。

    血淋淋的现实就在眼前晃动,这可不是假的。

    土暴子们一贯凭借手里的刀枪,恃强斗狠,欺凌百姓妇孺。可当他们发现有人比他们还狠时,立即暴露出了外强中干的本性。

    他们被眼前一幕吓傻了,呼爹喊娘,转身推攘着逃跑。可城墙这么窄,想跑的人这么多,哪里跑得快?他们只好推倒弱者,从弱者的身上踩过去,或者干脆从城头上跳下去,宁远摔断腿也不愿面对强者。

    杨天波大吼着,让士兵们跟上,但他脚下的步伐丝毫未停。

    他追上一个捅死一个,再追上一个再捅死一个。

    从进攻发起点城墙拐角处,到他的目标北门城楼,不过短短的半里路。在这半里路中,他自己也不知道杀死了多少人,踩过了多少尸体,直到土暴子们在刺刀尖的威逼下,在北门城楼外高举双手,跪了满满一地,他才停下脚步。

    杨天波的手下赶上来,个个张大嘴巴喘气。杨天波命令他们将这群哀嚎饶命的土暴子捆起来,顿感自己站立不稳,于是一屁股坐在城门楼的台阶上。

    “连长大哥!你真是神了!”喜欢撒沙子那街痞带着一身的殷红跑过来,矛尖上还在滴血。

    他用带着浓烈体味的棉袄衣角使劲给他的领导扇风降温:“连长大哥!你不是凡人……你是二郎神再世!”

    “二郎神住在灌口!”喜欢撒石灰的街痞再次跑过来纠正他的同伙,“连长大哥是新繁人!你妈 的牛头不对马嘴!”

    “哪你来说个新繁县的神仙!”

    “老子是华阳县人,又不是新繁县人。老子啷个晓得新繁县的神仙?”

    “你不晓得,那你胡说个鸡 巴!”

    “你……”

    为了此等屁事两个街痞又要抓扯起来,疲惫不堪的杨天波只好站起来制止道:

    “我就是我!哪个神仙都不是!我们蜀地的活神仙,只有世子!”话一出口,他立即觉得不对,连忙又加上两位,“还有王妃娘娘和罗姑娘!”

    ……

    贺曾柄和李存良站在北门城楼上,眺望着城里的动静,等着那些来来往往的锦衣卫们把各式消息传回来。

    李存良手下的锦衣卫们,或许打仗拼命不行,侦缉察访却是他们的老本行。他们完美担当了战场耳报神的角色,战场的第一手信息,通过他们很快传递到了两位主官这里。

    两个时辰之内,岳池城四门全部占领,城内与繁华的东门城关和北门城关的建筑完好。在城内十字大街附近的文庙里,截获了大量的粮食和物资。

    兴奋异常的锦衣卫百户声称,部分粮食已经装车,用竹席和草垫盖好捆扎严实,明显即将运走。更多的粮食则堆放在大成殿里,满满堆放了一丈多厚。大殿的大门和窗户都被钉死了,他们是搭梯从顶窗爬进去瞧见的。此外,城中几个大宅的粮囤里也发现了大量的粮食。按照他们的说法,这次作战缴获了岳池一县秋季的大半收获。

    县衙里还搜出来一些重新融化铸造的百两大银锭,但比预想的少得多,估计仅有万余两。

    经过初步清点和审问,城内起码抓获了六千土暴子,杀死杀伤无算。绝大部分的土暴子都是主动投降,负隅顽抗的仅是少数。

    有近千土暴子从城门逃走,但遭到了骑兵的截击和砍杀,很多都降了。但由于岳池城的城墙不高,一些走投无路的土暴子选择了跳城逃跑,而百余骑兵不可能完全包围城市,所以到底跑掉了多少,这还是个未知数。

    岳池之战战果辉煌,但贺曾柄和李存良并不十分满意,因为岳池土暴子的掌盘子黑虎混天星王高、王光兴逃掉了。

    俘虏交待,两位掌盘子早在前日便领着两百余骑兵出北门去了渠县,留下话来说是去与争天王袁韬会商撤军接应之事。这些骑兵走的时候,人身上、马身上,全是大包袱,里面装满了金锭银锭。

    近两天的时间,很可能意味着王高、王光兴这两名祸害岳池城的罪魁祸首,再次逃过了上天的惩罚。

    ……

    贺曾柄和李存良在岳池县大杀四方,朱平槿、廖大亨和宋振宗则领着护国军主力清剿广安城北的土暴子和白莲教匪。在三面被围、一面大江的绝境下,在护国军大炮刀枪的威逼下,除数百顽固的土暴子逃往城西秀屏山与白无常合营据守,其余的土暴子都无奈地放下了武器。

    丢掉刀枪的土暴子和白莲教匪夹杂在数万被裹挟的广安百姓中,要花好几天才能甄别完成。这显然不符合朱平槿得陇望蜀的愿望。他现在一门心思反攻渠县,想在元宵前结束对土暴子的战斗,然后把工作重心转到战后重建与布局川东、川北来。

    于是第二天,朱平槿将廖大亨留在广安城,自己与宋振宗率领骑兵向北进发,水军大部则继续沿江上溯,向渠县进逼。

    腊月二十八日中午,朱平槿率领董卜骑兵渡过了沙溪河,占领了龙凤洲(注一)。前卫天全骑兵已经逼出去二十里,距离渠县不足四十里。这时,朱平槿陆续收到了几个重要的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陈有福和罗景云报来的。他们已经于昨日顺利收复了渠县。

    争天王袁韬在第四团三个营和蓬州、营山两护庄大队的猛烈攻击下,非但没有南下接应广安和岳池,相反却于前天即腊月二十六日全部撤到了渠县以北的三汇镇。袁记土匪经三汇镇北撤进入巴山或达州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

    第二个消息是冯如虎和蔡绍諴报来的。他们和丁显爵部合兵一处,已经前出到州河左岸,占据了沿州河河谷穿越华蓥山脉前往达州的官道要点峡门口,距离达州城不足百里。同时,他们的部队还占领了几条华蓥山的要隘,可以防止西边土暴子通过这些要隘东逃大竹、邻水地界。

    第三个消息是李崇文报来的。他已经到达合州,拜访了合州官绅,又到桃花寨看望了那里的难民。他向朱平槿询问目前的战况,并希望能尽快让难民回乡重建家园,并为即将到来的春播做好准备。

    第四个消息来得稍迟一些,但极为重要。这是廖大亨送来的。

    他说,广安城渠江对岸的逼反王刘维明派人游过江来,试探有无招安的可能。

    注一:今肖溪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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