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雨虹把主意打到了承运门前的那对铜狮子,把谭芳吓得花容失色。

    “罗姑娘,那可动不得!”

    铜狮子是承运殿整体建筑的一部分,动了铜狮子,就等于动了承运殿。这件事罗姑娘竟然不与世子商量,就擅作主张。谭芳急了,连忙提醒道:“承运殿是王府正殿,代表着我们蜀地之国运。铜狮乃是镇殿神兽,万万动不得!神兽一动,大殿不稳,那国运……”

    谭芳将那对铜狮子与蜀藩国运联系在一起,罗雨虹却不以为然。

    “封建迷信!”她心里冷哼一声,对谭芳轻蔑地摆摆手。

    “有世子与本姑娘这对真神在,有什么妖魔鬼怪镇不住?有谁吃了豹子胆,胆敢动摇国运?你让郑长史打造一对汉白玉石狮子换上,然后举行个请神仪式,新闻媒体现场采访。还有……”

    罗雨虹脑袋一转,立即想到了大慈寺里拷问她的那些和尚尼姑。

    “把城里高僧大德都请来做法,让他们亲眼看看,为了战争胜利,我们蜀王府做了些什么!顺便提醒他们,他们那些庙子里的铁器铜器就不少么!不要每日里光想着念经唱佛,念经唱佛是杀不死土暴子的!要用大炮!这批铜炮几百门,你记着通知王昆山和李立等人:要上高科技!上次世子视察火器局,给他们提出的倒铸之法、铁模之法、热锻之法、内紧之法,都要想想如何应用。还有他们的火铳生产,每天二十支,雷打不动!怎么回事?七十个军要多久才能完成装备?再不能提高产量,本姑娘要脱了裤子打他们的屁股!”

    “记住了,这就下旨,罗姑娘。”

    罗姑娘说话速度飞快,而且新词层出不穷。谭芳见罗姑娘心意已定,便不再相劝。她将罗雨虹安排的事情都细心地用炭笔记在本子上,免得有所遗漏。将来世子追查,她也可以清楚回话。

    大事小事都安排完,罗雨虹又想起一件要紧的事:“罗景云提到的那个望远镜,就是千里镜的事情,秦裔打听清楚了吗,是谁家敬献的?”

    “秦公公尚未回报。”

    罗雨虹重重哼了一声,“哼!他没把本姑娘放在眼里!”

    罗景云从定远老城给他姐写信,说世子手里有个千里镜,战场上极为有用。如果王府还有,不妨送他一个。

    罗雨虹当然没有多的,便对千里镜上了心。

    经过一番了解,她发现朱平槿手里那个是他出征时王妃娘娘赏的。线索指向了王妃,罗雨虹又写信向她爹打听。可是她爹也不知道,罗雨虹只好令秦裔派人打听。可是罗雨虹忽视了一点,朱平槿虽然向她老实坦白,秦裔手下有个小小的特务组织叫做“消息组”,但并没有将这个消息组的指挥权交给她。

    秦裔不肯为了千里镜动用消息组,让罗雨虹气恼了三十秒。之后罗雨虹突然明白了,这秦裔是老公的心腹,他不肯动用消息组,一定是老公的暗中授意。

    罗雨虹看着自己袖口上织金彩线绣成的凤凰,在心里咬着牙,又恨了朱平槿三十秒。然后她不动声色地换了一副轻松的神情,对谭芳道:“晚上你让小红过来侍候本姑娘睡觉,这几天不知怎的,有些失眠。现在你请郑长史进来。”

    ……

    郑安民一大早求见罗雨虹,是因为一年的春耕将至,四川却缺少一样很重要的牲畜:耕牛。

    四川以不多的耕地面积,成就天府之国的美誉,这与四川水土特点与耕作方式有很大关系。

    四川盆地,尤其是几个冲击平原上的土层极厚极肥,深耕有利于土壤的肥力充分发挥。无论是水稻、小麦、玉米和红苕,适度的深耕都有利提高单产。这与北方部分地方习惯浅耕的旱地农耕风格完全不同。

    要深耕土壤,耕牛就是节省人力、提高生产率的关键。

    一头健壮的公水牛每天可以犁八亩水田,一个壮汉每天两亩地就要累趴下,所以一头牛至少相当于四五个人。

    这还不单纯是一个轻松与劳累的问题。

    因为一头牛的物资消耗与相应人力的消耗完全不成正比。牛可以吃草,人却不行。所以使用一头牛,就可以节省四个人的粮食。若用一万头牛,就可以节约十五万石粮食,或者解放四万丁壮。

    除此之外,耕牛还是近期蜀王府推行垦荒的重要助力。

    刘之勃牵头的四川垦荒局正在拟订全川范围内的垦荒促进政策,而蜀王府政务司在承运朝会之后已经做了一个中长期的垦荒规划。

    在这个规划中,蜀王府要力争使各地王庄在五年之内,开垦荒地一千五百万亩。而今年的目标,是复耕和开垦荒地三百万亩。

    在这三百万亩中,七十万亩的指标下到了泸州,八十万亩下到了绵潼,七十万亩下到了简资,其余八十万亩由成都、雅嘉、顺庆、邛眉等王庄分摊。

    现在,泸州那边进展极快,超额完成任务已是板上钉钉。除了组织得力等主观因素外,当地绝大多数的荒地都为复耕地也是重要的客观原因;

    简资的那边也比较顺利,因为旱地作物如小麦、玉米、红苕和甘蔗的推广,使当地很多不适宜水稻耕种的丘陵山坡变成了人人争抢的好地,而且玉米和红苕的耕种相对水稻而言要省事省力一些,因为它不需要筑坎蓄水;

    唯独绵潼涪江流域有大量上好的水田,却因耕牛缺少而进展缓慢。绵潼总庄的邱瑞光抱怨,绵潼涪江边的水田多,需要水牛,而存栏的水牛都被流贼、灾民和官兵牵走吃光了。他组织人手开荒,荒地不缺,因为绵潼是被流贼破坏得最厉害的地区;人也不缺,因为从汉中陇右南下四川的流民,他已经想法就地拦截了。最缺的就是水牛。

    他说,如果他没有水牛,他就只能在上好的水田上种上玉米小麦这些低价值的旱地作物,这样损失就大了。

    ……

    郑安民在罗雨虹面前正襟危坐,开始了说辞:“罗姑娘,农耕,乃立国之本。而耕者,离不开牛……”

    “郑长史,现在全川都缺牛。你说说解决方案就好。”

    这罗姑娘的脾性,怎么与世子大不一样!郑安民心里嘀咕着,只好将后半截说辞活活咽了下去。

    “臣以为,这牛要多起来,无非三个办法:一是买,二是生,再是严禁杀牛吃牛。牛生牛太慢,买是最快的,可蜀地周边,有水牛的地方,无非是行都司(注一)、云南、贵州、广西等地……”

    “可以到南方去买,但不能由蜀王府直接去买,要用市场化的方式进行。”

    罗雨虹又把郑安民的话憋了回去:“挂牌招标,一头牛多少钱。给牛贩子留足利润,让他们自己去贩运。除了到南方买,还要到北边买。现在旱地越来越多,不能只买水牛,还要买些北方的黄牛。北方黄牛比四川黄牛体型大,肉质好,还可以喝奶……”

    怎么这姑娘一开口,便是“肉质好”?难道罗姑娘主张牛肉敞开吃?中国以农耕立国,禁止杀牛吃牛几乎已经成了历朝历代的法律,怎么这姑娘不知道?

    没等郑安民把反对的话说出来,罗雨虹又道:“给牛贩子以蜀王府的名义,这样可以让他们避开关税和官兵骚扰。必要的时候,还可让顺风镖局武装护卫!不过,买牛可不是长远之策。我们哪有那么多的银子?外流银子多了,银钞又如何保持币值?所以耕牛终究还是要多生才行。”

    “罗姑娘所言极是!”郑安民终于插进话头来,“四川一地,五万头耕牛也不够。现在成都市面上一头千斤犍牛值二百五十两银子,王府能拿出多少银子?”

    “除了五万头耕牛,还要五万头肉牛、五万头奶牛,加起来就是十五万头!”

    罗雨虹给面前的郑安民亮出三根细长的指头,把郑安民看的一愣一愣的。没等郑安民反应过来,罗雨虹便下了结论:“所以说,根本的解决之道是多生、优生!”

    “臣也想到此道,便带了一对夫妻来。他们是养牛多年的庄户,如果罗姑娘……”

    “请他们进来吧!”

    这对夫妻姓左,是王庄里的养牛专业户。三十年前,他们在牛棚里擦出了爱情的火花;二十八年前,他们在牛棚里结出了爱情的结晶;直到今天,牛棚里的一切仍是他们生活的主题。

    “不要害怕,有什么说什么。”罗雨虹对那对战战兢兢的夫妻道。她以女人特有的敏感注意到,两个人进殿来居然手牵手一齐抖。于是她不由自主地对这对贫贱夫妻产生了许多好感。

    “养牛的事情我知道。”罗雨虹先向这对夫妻宣布她的专业知识,“你们只需说说你们庄里养牛的情况。”

    罗姑娘没有架子,让这对夫妻松了一口气。说道庄里的牛,还真没人比他们更熟悉。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将成都县王庄的耕牛情况说了个七七八八。

    王庄里的牛,大部分是庄上的。少部分是投献的大户家的。佃户养牛的很少,即便养,也是几家合养,主要原因是牛犊子买不起。一旦欠债,牛就会被牵走。

    农忙时节,是用牛的高峰期,所以用牛的价钱很高,大部分的庄户都用不起。以春耕为例,耕一亩水田,牛主便要收租谷一斗。

    去年除五蠹,庄里全乱了。牛跑了许多,大部分没有找回来,估计被人贩了或者吃了。后来王妃娘娘和世子减租,粮价又高,庄户种田的积极性大增,大家都来借牛,牛却被总庄调走了一些,据说运到了川南垦荒。这牛就越发不够用了,租谷已经涨到了亩田三斗。

    罗雨虹开始发问:“庄上有没有集中养牛的场地?”

    “县庄上有一个,养了二十几头牛。公的、母的和犊子数量差不多。可是不够哩,二十几头牛,顶天也只够耕三千亩地……”

    “以后各县都要建一个大型的种牛场!集中繁育,增加数量。谭芳,记录!”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罗雨虹不再想浪费时间,吩咐道:“先找个地方做试验,精选健壮、温顺的公牛一头,母牛若干。通过杂交选育优良品种……”

    “凭什么一头公牛要配母牛若干?还要杂交!这不公平!”罗雨虹被自己的话勾动了心事,“牛是如此,人会不会也是如此!”

    “以臣看,内江王在城西那个庄子就很好。现在那里没了人,也没人愿意住进去,不如……”

    郑安民不知道罗雨虹的心事。他所说的那个庄子,就是去年七月间用来强制隔离鼠疫患者的地方。当时前前后后抓进去患者和疑是患者数十名。有十几人死在里面,其余的渐渐痊愈,春节前便放了出去。

    “可以!”罗雨虹布置工作,总是这么言简意赅,“今年难免还有鼠疫,肥皂、石灰都要屯货。另外找个偏僻的地方当传染病医院!”

    “罗姑娘所虑甚是!”郑安民连忙迎合。

    这时,那庄户老头终于鼓足勇气,开口相求道:

    “都说世子和罗姑娘是神仙转世,小民有一事相求。”

    “讲吧!”罗雨虹对死死捏住老婆枯手的老头很有好感。

    “这牛生仔太慢太少,一年只爬一次背,两三年都生不出个犊子。不像狗,年年都生,一窝四五个崽。小民和老婆养了一辈子牛,这牛犊子也才生了百十个。若是牛年年爬背,每年生一个……”

    老头在说,罗雨虹却突然想到了个厉害的法子,可以收拾那头妻妾成群的雄牛。她忍不住嗤嗤笑起来。

    “罗姑娘,”谭芳害怕地凑近观察罗雨虹,怕她魔怔了。

    “没事!”罗雨虹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随意挥挥,“男人们都出去,同胞们留下来。”

    一刻钟之后,那农户的老婆涨红着脸从谨德殿里出来。那老头顾不得郑长史在跟前,快步跑过去问他老婆,到底罗姑娘在里面传授了什么神仙法子。

    他老婆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又从下到上打量一番,咬住嘴皮憋笑道:“什么也别问!回家赶快准备两根竹管。一根粗的,一根细的。记住要打磨光滑,粗的打磨里面,细的打磨外面!”

    注一:四川西昌等地的德昌水牛,体形中等,是中国水牛的著名品种。现在此地还有斗牛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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