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扒角少女,突兀地站在石亭的正中,四面都是刀枪。

    手持大枪的官兵只有一人,而流贼却有四位。一位持刀,一位握剑,还有两位,手里都端着不知什么样的兵器。而少女,就站在兵器对峙圈的中心。

    “不玩了!”

    发现情况于己不利,少女赌气地一跺脚,用手指一扫,嚷嚷道:“你们几个蟊贼,把兵器放下!”

    “不知这位小姐贵庚?玩的是何种游戏?吾等又如何平白成了蟊贼?”罗景云冷冷地打量了一番这位不知轻重的大小姐,把对准她脑袋的铳口下移了三寸。

    “这是我楚王府的郡主,书生不得无礼!”官军大将厉声斥责道:“还不放下兵器,上前参拜!”

    此女便是蜀楚联姻的行动目标朱凤德?

    她不好好在戏台上欣赏雄性动物们的原生态表演,怎生跑到了这里胡闹?

    罗景云大吃一惊,立即铳口朝天。左手虎口卡住了龙头,防止打滑激发;右手则松开握柄,从火门上卸下了火帽。

    这种单手使用的火铳称为手铳,没有铳托,是火器局专为世子夫妇和护国军的高级军官特制。据说目前只产有五把,其中世子两把,他姐一把,他两把。

    上次谭进送信,他姐罗雨虹让小护兵捎回来不少闻所未闻的好东西,说是让他随身携带用以防身。最打眼的东西除了这两把手铳,还有两件所谓的“天蚕宝甲”。

    既然是随身穿戴使用的防身之物,那么便携性和美观性就很重要。

    手铳的铳管比寻常的火铳短三分之二,携带方便。装药减少,口径相同,所用铅子亦相同。

    手铳使用击发火帽,无需火绳,近距离威力大。但缺点是单手握持太重,很难精确瞄准。由于使用了全新的铳机,搬开龙头所需力量很大。发射后坐力也不小,甚至有手腕脱臼之感。世子在栓子山手刃流贼九级,用的便是这种手铳。

    罗景云为防止误伤他人,按照射击教范的要求迅速卸铳。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个行云流水般的卸铳动作,在某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眼里,就剩下了一个字:帅!

    楚王府的郡主朱凤德立即上前,要求罗景云将手中的神秘兵器交出来……让她好好玩一会儿。

    “还请郡主包涵:本公子乃是军人。军纪有云:铳不离身!”罗景云立即拒绝了,转眼就把手铳插入了他腰间的皮质铳袋,唯一露在外面的,只剩一截朱漆描金的握把。

    人的好奇心,是与年龄大小成反比的,与得手的难易程度成正比的。年龄越小,好奇心越重;越是得不到,越是想得到。

    朱凤德根本没有想到会被人当面拒绝,这好奇心顿时噌地爆棚。她脑袋一转,立即想出了个抢玩具的歪注意。

    “朱将军!”朱凤德往身后大叫:“这人兵器朱漆描金,一定是偷了楚王府的东西!”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竟会在山上碰到朱凤德;千算万算,更没算到一碰面就被她讹上了!

    不过就凭你那点功力,就想从我这里拿走东西?

    罗景云心里好笑,脸上却装作一脸的轻蔑:“郡主,楚府兵器朱漆描金,难道我蜀府兵器就不能朱漆描金?”

    蜀王府?

    听见这三个字,朱凤德立即就不自在了。不仅身子往官军大将身后躲,而且眼睛还在亭中的四人身上来回扫描。

    当然,扫描的重点还是与她年龄相仿且丝毫不给她面子的罗景云。

    “你就是那个林……林……林……” 朱凤德嘴里哆嗦着,却死活想不起那饿鬼一般的蜀藩宗室给她推荐的能文能武的如意郎君姓林名谁。

    “这位是蜀世子妃罗姑娘的幼弟,讳景云!这是蜀世子爷亲赐的火铳,用来战阵杀敌的!”太监李四贤连忙出来介绍当事人,“罗国舅身旁这位,战功赫赫英武帅气的将军,便是护国军营官林言。林将军曾在长平山大败贼寇数万,斩敌无数……”

    两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出去,顿时就有人变了颜色。可这次并非朱凤德,而是护在她身前的官军大将。

    那官军大将听闻,顿时肃然起敬,抱枪拱手对罗景云和林言长稽首道:

    “末将崔文荣将军帐下练兵游击朱士鼎,久闻两位英雄大名!崔将军和末将对护国军都是景仰得很,一张蜀报我们翻来覆去的看不够……还请公子将军告知末将住处,改日我崔营将领一定登门拜访,讨教练兵用兵之法,一去平身之撼……”

    朱大个刚才还对本郡主信誓旦旦,结果转眼就叛变了。

    朱凤德看见朱士鼎与蜀王府的人打得火热,反倒把自己凉在一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更让她生气的是朱至瀚。

    明明有个更帅更有意思的罗景云就在眼前,为什么单单把那个笨嘴笨舌相貌平平的林言推荐给本郡主?

    不过,那粉面俊朗的王国梓也是好的。若只论相貌气质温柔体贴,这两个蜀地来客加起来都比不上!可论家世背景,王国梓只是汉阳府的一名秀才……

    朱凤德心中比较着几位的郡马候选人的优劣,委实难以决断;眼睛却在亭中几人的身上来回打转。

    有了……

    徐长史不是常说蜀军火铳厉害吗?让王国梓练成火铳,再让父王出银子仿制蜀军火铳打造千杆,让王国梓统带,那他不一样能保护本郡主?

    这样本郡主既有帅锅俊男相伴,又有强军护卫安全,一箭双雕,哈哈哈……

    可是怎么能拿到罗景云腰间的火铳呢?他是蜀王府国舅,说来身份不比自己低。既然楚王府和郡主两个名头都压不住对方,朱大个又叛变了,那强抢东西是不成了……

    朱凤德眉头一皱,又想出个好注意。

    “罗景云,火铳本郡主也见过,有那么长,有那么粗!”

    朱凤德撇开朱大个和林言,大方地上前几步,单单扭住了罗景云说话,同时用两手比划。

    “哪有你这么小巧好看的?你一定是在欺负本郡主是女孩,头发长见识短!”

    朱凤德凑近说话,少女的身体气息立时就闯入罗景云的眼睛鼻孔,让他有点不自在。

    好歹他年龄大些,又有个女朋友,知道点男女大防之事。

    罗景云正想后退半步,保持点安全距离,女孩已经在用手摸他的铳套了。那硬邦邦的火铳贴着大腿,腿上顿时便有点酥麻的感觉。

    他心里叫声不好,连忙闪开。

    这时,罗景云听见女孩哈哈大笑起来。转眼看去,那火铳已经到了女孩手中,正在招呼侍女们一同观赏。只见女孩的凤爪握铳把,玉指压扳机,指指这个,点点那个,得意非常,难以自持;侍女们嬉哈打笑蜂拥而至挤作一团,争相触摸她们主子辛苦得来的战利品。

    火铳机头大张,铳管里填满火药铳子。

    “别扣扳机,小心夹着手!”罗景云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用身体从女孩堆里挤开一条缝,使劲伸进一只手去,紧紧抓住了龙头。

    就在这时,朱凤德扣下了扳机。

    哎呦!

    罗景云痛得惨叫一声。

    ……

    罗景云、林言、李四贤等人与目标任务朱凤德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以惨痛的结局草草收场了。

    晚间刚赶到武昌城的周淑英,惊讶地看到自己的意中人右手青肿,手背还有清晰的凹痕。

    待到问清了事情的原委,周淑英当即决定,明日亲自去楚王府找罪魁祸首朱凤德要一个说法:好歹伤了人,总要道个歉赔个不是嘛!

    但第二日周淑英正要出门,楚王府左长史徐学颜便带着一份礼物前来驿馆赔礼道歉了。

    徐学颜诚恳地道歉道,郡主对罗国舅的不幸受伤深感不安,因此不顾王妃娘娘劝阻,亲自在库房中选了这件楚府秘藏多年的珍宝作为赔礼。

    罗国舅虽然有痒在身,依然以蜀楚和好的大局为重,再次展现了既往不咎的高风亮节。

    作为回礼,罗国舅将那支伤人的火铳送给了郡主。为了避免再出事故,伤及高贵的郡主,罗国舅还贴心地指定林言林营官作为郡主的火铳教练,不仅亲自手把手教,而且包教包会。

    ……

    “什么意外?本姑娘觉得你受伤很蹊跷!说,你和那狐媚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巾帼英雄周淑英眯着眼睛,一面揪着罗景云的耳朵严刑逼供,一面兴奋而熟练地单手开拆楚王府送来的快递。

    一支玉笛。

    一支通体碧绿,长约尺许的玉笛(注一),温柔地躺在柔软如水的锦缎怀中。

    “你们竟然打算在一起玩吹箫!”

    周淑英大恨,把手中的耳朵又拧了半圈。

    ……

    就在罗景云被女朋友严刑逼供之时,一群书生、书童、家仆摸样的人突然从长满青草的田里站了起来。

    潮湿闷热的淮南大地,蚊虫就似家养的一般,围着人的身体嗡嗡乱窜,挥不走也拍不完。

    好几个甜血(注二)书生被蚊虫叮得满头是包,却在领头人严厉的呵斥声中,在同伴幸灾乐祸的嘲笑声中,强忍着刺骨的瘙痒而不敢抓挠。

    领头人的说法自然有道理:既然是冒充秀才公,那么总该有些秀才公的模样!抓得满脸血槽,那不是丢人现眼,而是丢掉性命!

    就在蚊虫不离不弃的伴随下,这群书生、书童、家仆摸样的人走上了前往庐州府的大道。

    三年一度的秋闱,让饱经战乱之苦的庐州府突然像打了鸡血一样,忘了当前的急务是什么。

    或许在很多读书人的心中,生命诚可贵,功名价更高。

    为了顺应这股汹涌而来的民意,官声向来不错的督学徐之坦明日将到达庐州府,亲切接见众多的参考士子,点评他们的文章,观察他们的为人,了解他们的家世,为即将到来的秋闱大比做好组织上、人选上和舆论上的准备。

    徐之坦从安庆到庐州,他的仪仗必然会经过这条官道。到时抢了他的仪仗,或者冒充应试的生员尾随,即可与前几日便以力夫乞丐身份混进去的弟兄们汇合。

    到时,只等八大王一声令下,就可把庐州城闹个天翻地覆!

    注一:史料记载,这支国宝级文物长约九寸,被黄土高坡下来的张献忠顺手砸了。此事足以证明张献忠具有砸碎一切旧世界的大无畏GM精神。

    注二:俗语中的甜血人,就是蚊子喜叮咬的那类人。今天某种科学解释说,那是O型学人。响木窃以为,那是身上的汗味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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