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卖肉饼嘞!又香又甜的曹婆婆肉饼!”
    樊川的寺庙里闹出那么大动静,长安城里却一切如旧,各种小食点心的摊位,争先摆好。
    虽说长安城内的得道高僧都不在寺内,但这对寺庙基本运作的影响却微乎其微。
    清延法师一早带着净字辈的高僧出走樊川后,只留下明善堂的净归守着。净字辈的所有高徒中,他内外功夫虽资资平庸,管账的本事却是一流,人也生的剔透,又谨小慎微,这才混上一堂首座。
    里外里的差事繁多,净归一人看着,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刚做过早课,离西明寺开门还有半个时辰,他吩咐着弟子们将外院洒扫一遍,又将所有香鼎香炉的积灰挖走多一半,佛像金身也都重新掸尘。
    好不容易熬到开门迎接香客,他依旧守在前院,一刻不敢疏忽。
    前院逐渐热闹,人越来越多,后院的人便更少了。
    西明寺的后院外边有条小巷,原本只是为了和周围的客栈划个界限,本没有什么用。后来觉着浪费,就靠着茅厕,开了个偏门,专给粪车走。
    这素日里没人的地方,今日却来了一辆马车。
    它刚刚进入巷子口,坐在马车前面的两个人跳下车,牵着缰绳,掉转马车方向,将它横在巷子口——原本就不宽的巷子,被彻底堵死。
    先下车的人约摸三十多岁,个头不算高,和李秉相近,皮肤白皙似凝脂,眉毛窄却浓,鼻头厚实,嘴大而聚,长得很是俊朗。
    不过身材却是和清秀相貌有些不搭,虎背熊腰,宽肩阔臂,孔武有力;最出奇的便是他的一对眸子中,皆有一条橙黄细线横向贯穿,细如发丝,蜿蜒盘旋,是万中无一的蛰龙眼。这人正是融教尊者·陈青牛。
    后下车的那人年纪轻些,身材也清减不少,浅棕的皮肤,窄小的身板上,挂着个圆圆的脑袋;他原本是个老实长相,奈何一绺黑发垂下,遮住左眼,又穿一身鲜艳的织花袍子,多少有些妖异。尤其是偶尔一笑,嘴角和眼神里透着一股邪魅,绝非正道之人。
    这当然是大鱼洞的闵蒿。他肩头卧着只巴掌大的黑猫,尾巴下垂,一动不动。若非它一蓝一绿两只眸子闪着光,倒让人误以为黑猫是个皮货披肩了。
    掉转完马车,陈青牛往巷子深处瞥了一眼,揭开帘子,对车厢里的人说到;“到了,下来吧。”
    鸾尊者艾晓莹得了令,从帘子后钻出来。她腰间挂着个寻常羊囊水袋,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现在就开始吗?”艾晓莹望着陈青牛,一手摸在腰间的水袋上,有些紧张。
    陈青牛抬头,看了看日头:“端木靖应该已经开始一会了,不知道能拖多久。现在长安所有厉害的和尚都在樊川,要赶回来也来不及。时间紧迫,就这样,开始吧!”
    原来融教用的是暗度陈仓的计谋,端木靖所谓为了给师父报仇,要回潜心木鱼,都只是顺水推舟的托辞。布了这么大个局,最关键的是带走西明寺里的“东西”。
    艾晓莹取下腰间的水袋,双手捧在胸前,猛吸一口气,又长长呼出。
    她显然还是没有完全准备好,抬头又对陈青牛道:“第一次用这么深奥的鬼谷术法,万一我不成……”
    “尽力就好!”陈青牛一脸孤傲的表情,在这个玲珑可爱的姑娘前也没有软几分。
    倒是闵蒿宽慰道:“凡是都有个第一次,一回生,二回熟,都是这么过来的,别怕!”说完,冲着她笑笑。
    艾晓莹点点头,一手捏在水袋的木塞上,又长呼出一口气,豪气的拔掉木塞,仰着头,将水袋里的汤药全部灌进去。偶尔从嘴角里溢出的汤药,散发出一股浓重且刺鼻味道。
    鬼谷术法和其他派别并不相同,不像需要先由基础学起,逐步由简入繁。所有的鬼谷术法,不论难以,都只依靠鬼谷内功。
    内力过的去,术法就使的出来。也正因为如此,鬼谷一脉的各个门派中,所有的咒术都是师徒手耳相传,不与第三人知晓,这一点倒和吐蕃密宗相似。
    艾晓莹原本也不是鬼谷弟子,只是靠着亡父留下的手稿只学。她天资不算顶尖,入门也晚了许多,略微高深一点的鬼谷法,都要依靠药物强行催动。
    上次她为了打探情报,使出鬼谷转心法,还略有些底气。不过这次要用的术法,连艾晓莹也不知道能不能用的出来。
    “咕嘟……咕嘟”大口将所有汤药灌入肚里,她甩开水袋,双目紧闭,双手于胸前,捏出个十分奇怪的手印,眉头微微皱起,静止不动。
    过了一刻钟,一股微风吹过,树叶稀稀疏疏响了两声,风便停下了。
    闵蒿只觉得这风凉飕飕,吹在身上十分舒服,不觉生出几分困意来。还是陈青牛一掌拍在他肩头,才将他惊醒。
    “这鬼谷的‘瞌睡咒’好厉害,连我都差点着了道。”
    不似其他术法,这鬼谷瞌睡咒,没有声音,没有外在的真气流转,甚至察觉不到内力波动,让人防不胜防。这才是最厉害的地方。
    闵蒿话音刚落,艾晓莹鼻腔一震,飙出两道鼻血来。
    她一手捏住鼻尖,脑袋高高扬起:“应该是成了。”
    闵蒿刚要扶她,艾晓莹靠蹲在墙根,连道:“我没事!歇一会就好,你们快去,估计支持不了很久。”
    “喂!胖子!下车!”闵蒿见状,人也紧张了起来,他掀开帘子,朝里面的人喊道。
    可定睛一看,胖子又在车里睡着了。闵蒿跳进车厢,对着他的肚皮猛拍一掌。
    “啪!”他用上了全部的力气,这肚皮上的肥肉颤了一下,发出的声音比熟透的西瓜还响。
    车厢里的胖子,九尺有余,膀大腰圆,厚耳垂,小眼睛,肉球鼻,几乎看不见脖子,把车厢挤得满满当当,宛若一座肉山,也不知道艾晓莹当时是怎么挤在他身边的。
    闵蒿的全力一掌,对胖子而言,却不痛不痒,只是伸手挠了挠肚皮。
    “你怎么还睡上了。”闵蒿气急败坏,双掌挥动。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连十多掌,像打鼓一般,把自己的手掌震的通红!这胖子才逐渐醒过来:
    “啊!又开饭了吗?”
    “开你个头!赶紧给我起来!”闵蒿手掌疼的厉害,一把揪住胖子厚大的耳垂,猛的一扯:“忘了昨天交代给你的事情了?”
    这胖子倒是好脾气,一手抓在自己的耳朵上,连连求饶。
    待闵蒿松了手,他倒撅着屁股,从车厢里钻出来,临下车,还不忘抓起自己的一对“太吾”大锤。
    扼云、飞烟、不知梦;
    相思、太吾、斩红尘;
    螟蛉赤焰、雕雪鎏虹,玉杖渡来生。
    这对太吾锤,正是单传九门之一。
    胖子下了车,闵蒿从他刚才屁股坐的地方,拿过一布袋精铁楔子,还有一卷拇指粗的铁链,也不知道刚才胖子睡在上面怎么不觉得硌得慌。
    闵蒿双手拽出一下铁链,却觉得沉,一把甩在胖子肩头:“吒德!拿好!”
    吒德正是这胖子的称呼,他原本姓郑,学了单传一脉的“太吾锤”后,由师父改了道号。
    面对闵蒿的颐指气使,吒德不但不反抗,将铁链搭在肩上后,还接过了装满精铁楔子的布道,像是早已习惯了被使唤。这些力气活,对他来说,到真没什么。
    西明寺的后门还锁着,闵蒿从嘴里吐出一截铜丝,轻轻拨弄两下,便打开了偏门,率先进了门。
    偏门坐落在西明寺内院茅厕边,他瞧着茅厕门口倒地趴着个和尚,心道:“这瞌睡咒果然是起了效果。”
    蹑手蹑脚经过后,三人朝着藏经塔的方向走去,完全没有遇到阻碍。后院的僧人远比原先想象的少的多,零星的几个低阶弟子,都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闵蒿摸了摸肩头黑猫的下巴,又捋了捋它后背的毛:“去吧!去找阵基去!”
    黑猫像是听懂了话,从他肩头跳下。先绕着藏经塔转了一圈,转而窜入藏经塔内部。
    陈青牛紧紧的跟在它身后,吒德却慢吞吞,晃荡着笨重的身体跟在后面。
    两人一猫进了藏经塔,外围只剩闵蒿一人。
    他将精铁楔子绕着藏经塔一圈均等排开,在塔基一丈远的地方,将其锤入土中,一共九根。
    每放好一根,便在精铁楔子上结一个道印,念一句道诀,九个手印和道诀皆不相同,分别为:
    临字诀:独钴印;
    兵字诀:大金刚轮印;
    斗字诀:外狮子印;
    者字诀:内狮子印;
    皆字诀:外缚印;
    阵字诀:内缚印;
    列字诀:智拳印;
    前字诀:日轮印;
    行字诀:宝瓶印;
    这正是道家的“六甲秘祝”,是道家·河洛派流传下来的秘术之一。
    “入山宜知六甲秘祝。祝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凡九字,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要道不烦,此之谓也。”
    河洛派,是道家后起的旁支门派,源于东晋洛阳地区,盛极一时,却随着南陈被隋灭亡,也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不过门派虽灭亡了,这惊艳绝伦的“六甲秘祝”却在其他道门广为流传,衍化出了无数其他道法。
    闵蒿的道法也是源自于此,称之为:“衔烛术·捕龙诀”
    九根精铁锥落成后,他又从袖中掏出一卷红纱线,结了个套挂在“临”字的精铁楔子上,然后将红线顺着“临——斗——皆——列——行——兵——者——阵——前临”的顺序,绕了一圈。
    长呼出一口气,将最后一个精铁楔子挂在那一圈铁链上,挂在胳膊上,静静的等着。
    却说闵蒿的黑猫刚进了藏经塔,原本顺着楼梯往上窜,刚走了没几步,又掉头回来,绕着一楼转了一整圈,一头扎进了贡桌之下,趴在一块地砖上“喵~!喵~!”的叫个不停。
    陈青牛跟在后面,大致明白要找的东西就在这地砖之下,轻轻的敲了敲地砖,果然是中空的。
    他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以。时间仓促,来不及再细细寻找机关,他右手握拳。
    “嘭!”地砖碎裂,一个陡峭的台阶出现在他眼前的洞口里。
    “嘭嘭!”又是两拳,他将洞口其他的砖石都敲碎,生怕吒德肥大的身躯进不去。
    “快!”一向镇定的陈青牛,看见慢吞吞的吒德也不免有些气急,催了一声之后,先进了地下暗阁。
    这里在上次百僧法事之后,就被西明寺清理干净。原本的丹药秘籍都被搬走,黑僧的尸骨和一应法器都封入了后山的舍利塔中。
    这样一来是重新封印大阵的需要,二来暗阁已经被李秉和吐蕃世子知道,贵重的东西再藏其中,已经不安全。
    陈青牛看着这地下密室空空如也,不免心生疑惑,又见黑猫在这里转了一圈之后,一个劲的挠着地面。
    “莫非密室之下还有密室?”他在黑猫所处的地方又敲了敲,这次却是实心的。
    “吒德!来这里试试!”
    这时候吒德才刚刚进入密室,他走到陈青牛身边,单手抡起太吾锤,砸向地面。
    “当~!”
    原本平整的地面好像变成了一张牛筋网,不仅将吒德所有的力气卸掉,反而将太吾锤震飞。
    陈青牛大喜过望,这里果然就是阵基所在!
    吒德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啐了涂抹在双手掌心,重新抓紧两把太吾锤,活动了下胳膊,骨节间发出咯噔的响声。
    “《太吾四锤》第一式——力拔山兮!”
    他猛吸一口气,脸憋的通红,双臂抡圆,猛砸在地面上。
    “当~!”
    这一招出手,地面纹丝不动,反倒是吒德被太吾锤带的一个趔蹶摔在地上。
    他忽然龇牙,大喝一声:“我倒不信了!”
    “啊~!啊~!”他怪叫两声,双臂一振,原本宽松的袖子被隆起的肌肉撕裂。
    白嫩的肥肉变成殷红的肌肉,突出的血管扎成虬状,冒出皮肤一指节高。
    “《太吾四锤》第二式——毁天灭地!”
    他双锤相撞,发出一声闷响,双手再次高高举起,左锤先落,右锤后至。
    这次双锤再也没被弹开,反而是地面龟裂出几条细碎的裂痕。
    “再来一击!”
    吒德如法炮制,双锤轰击之下,裂纹又扩大一圈,布满整个密室的地面。
    陈青牛觉得脚下一晃,金光四裂,化为飘尘,一股罡风从地面的裂缝中吹过,扬起无数尘埃。
    他勉强挡住劲风,瞧那裂痕看去。
    一对巨大的碧蓝色眸子闪着寒光,从地底深处飞速朝着裂纹奔来。
    “吼~!”
    一声龙吟,让身处藏经塔外的闵蒿一惊。
    “好家伙!终于要出来了!”
    ——————————
    又到了新的一个月,按惯例是要提出本月目标的。那么就定在十万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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