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房走廊上分开站着两拨人,左二右三。

    最左边是一男一女,都颇年轻,不过二十二三的样子。男子相貌平平,但衣着考究,神态倨傲,对身边女子爱理不理。

    女子相当美艳,身段窈窕,仰望男子的眼神,很是崇拜。

    右边三人,一老者约莫六十来岁,黑发黑须,面相凶悍,眼神阴狠。

    两名中年虬须汉子,长相犹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定是一对孪生兄弟。

    正是饭时,这些人并不下楼,再等得一柱香时间,果然有数名青衣小厮端着美酒佳肴依次送上二楼厢房。

    八间厢房,唯有一号厢房送进去的东西最多,由此推断,里面住的应该是头儿。吴其中作为内室精英弟子,极有可能一侧作陪。

    徐如林轻轻皱眉,如果这拨人吃喝拉撒都在东厢房,他还真的难以详查。

    大富贵客栈离着仙道盟分部不过里许远,由于盟主沈仲阳对十方重镇的高度重视,因此有数名长老和堂主常驻在此,个个实力强横。

    徐如林虽然无惧这些人,但真要在客栈强杀吴其中,必定遭遇他的同行阻拦而不得不杀戒大开。到时真元波动,负责镇守十方古镇的仙道盟长老和堂主瞬间即至。对他来说,脱身并非难事,但吴其中的死亡立刻就会惊动妙音谷的狠角色,同时也会惊动曹武略,让他心生警惕,进而高度戒备。

    天寿城的城主曹天寿绝对是个狠角色,哪怕弄清事情原委,还是会不惜一切代价护住曹武略这根独苗。

    那么再来对付徐如林的就不再是两个七星境的黑暗猎人,而是来自城主府的兵家大师。

    最关键是,仙道盟铁定牵涉进来,这才是徐如林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因素让徐如林不会轻举妄动。如妙音谷这种庞然大物,近百万弟子良莠不齐实属正常。也就是说,现在东厢房的那一拨人中,可能有死不足惜的人渣,但也可能有罪不至死的人。

    为叶明珠复仇是必然之举,直到三名凶手至死方休,但徐如林也绝对不会滥杀无辜。

    只杀该杀之人,这是徐如林的了难宗旨。

    其实以徐如林的境界修为,区区十丈距离,他能将东厢房众人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然而倾听了盏茶工夫,却全都是一些日常琐事,毫无价值。

    毕竟是在十方重镇,高人云集。又是在这修士居多的大富贵客栈中,天知道哪间厢房里没有别具用心的卧虎藏龙?因此像妙音谷这种顶尖的大宗门,一旦交谈内容牵涉到机密,都会改为宗门密语或者纸笔,绝对不为外人所知所见。

    只有神不知鬼不觉地生擒吴其中,才能为叶明珠复仇的同时得知这拨人前来十方重镇的图谋到底是什么?

    徐如林回到厢房,静思对策,不觉已经是入夜时分。

    “客官,小的自作主张,为您留了午间的二楼雅座,可要前往?”

    听这门外声音,便是午间的青衣小厮,显然是赏钱拿得舒服,一到饭时,就赶来伺候着,免得便宜了其余伙计。徐如林嘴角挂起一抹微笑,跟着青衣小厮来到雅座,吃喝照旧,又赏了他三枚朱雀金珠。

    雅座楼下,便是富贵街。只要不下雨,每天入夜就有夜市,大小商贩,沿街摆摊,高声叫卖,热闹非凡。

    白天窝在家里专心女红的大姑娘、中姑娘、小姑娘们也纷纷出来逛街,或三五成群、或独自一人迤迤而行,时不时停下,与路边摊贩讨价还价,只为那些一眼相中的胭脂水粉、头花首饰。

    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抑或是农家姑娘,在爱美这一点上,绝无差别。

    徐如林倚窗望去,只觉得这些注定逃离不了生老病死的凡夫俗子活得远比修士真实,也远比修士充实。

    追名逐利、尔虞我诈,其实是绝大多数修士的真实写照。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如这等大境界的真修士,普天之下,怕是只有寥寥数人罢。

    徐如林心有所感,看得入神。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噪杂声,只听得一妇人在悲声哭喊:

    “官爷!官爷!您砸了小人的摊子,踩烂小人的货物,让小人一家五口怎么活呀?!娃儿们他爹还躺在床上,哎哟!”

    却是一名里正府的官差,路过夜市,嫌弃这妇人摆放的坛坛罐罐碍事,占了街道,二话不说,一顿打砸。

    围观众人,忌惮官差这身皂青色虎皮,个个敢怒不敢言。

    路过数名修士,也仅是瞥得一眼就淡漠离去。伸张正义,对他们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却吝啬为之,一颗道心,尽皆蒙尘。

    徐如林屈指弹出两点星芒,将那官差双膝洞穿,“噗通”一声跪倒在妇人面前,痛得鬼哭狼嚎。众人先是一愣,眼见那官差两腿血流不止,猜测定是有高人暗中相助,趁着人多势众,顿时齐声欢呼叫好,拍手称快。

    倒是那妇人吓得不轻,碎裂一地的瓶瓶罐罐也顾不得收拾,挑起一对箩筐拔腿就跑。仓促中,哪里注意到有数十枚朱雀金珠连成一串,一股脑儿地钻入她的箩筐之中。

    徐如林关上窗户,隐约还能听到那官差的惨叫声,忽然眼前一亮,径自回到厢房,倒头就睡。

    第二天卯时末,里正府衙门大开。两名年轻官差连连打着呵欠,分站两侧。若不是腰牌,朴刀表明身份,哪里有半点除暴安良、惩恶扬善的官差样子。

    第三次易容的徐如林缓步上前,微笑抱拳道:

    “两位官爷,烦请通报一声里正大人,在下有事求见。”

    左侧官差瞥了一眼徐如林的普通穿着,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挥手道:

    “去去,大清早的,见什么见?”

    徐如林摊开右手,露出掌心四枚朱雀金珠,冲着这名官差眨了眨眼。

    “小李啊,这人大清早的就来求见里正大人,必有要事,你即刻进去通报一声。”

    右侧官差毫不迟疑地转身走进里正府,徐如林连忙奉上金珠,赔笑道:

    “多谢官爷。不敢有瞒官爷,其实在下是想在里正府谋份差事。一会面见里正大人,还请官爷美言几句,事成之后,另有酬谢。”

    “哦——”这官差收下四枚金珠,心情大好,问道:“你想谋份什么差事?”

    “能跟官爷一起共事最好。”

    “你想当衙役?”官差眯眼问道,“能打吗?”

    “惭愧,只有一身蛮力。”

    “倒也不难,只是这酬谢嘛——”

    徐如林连忙又奉上四枚金珠,压低声音道:

    “官爷,只要这事成了,晚上不妨找几个姑娘,喝杯花酒……”

    “嗯——你求见里正大人,谋份衙役的差事,可有备礼?”

    “只有一盒百年老山参……”

    “准成。”

    半个时辰后,徐如林穿着一身里正府衙役行头出现在大富贵客栈,直上东厢房,刚到二楼,迎面就撞上那对虬须孪生兄弟。

    徐如林抱拳道:

    “烦请两位通报吴其中吴公子,里正府衙役徐大壮,受李天翼李公子之命,有要事禀报。”

    “在此等候,不得再上前一步。”

    片刻后,一蓝衫公子从一号厢房出来,冷眼盯着徐如林,问道:

    “何事?”

    “敢问可是吴其中吴公子?”

    “废话!”

    徐如林取下背负的布包,双手奉上,道:

    “公子让小的带话,直说事情已经办妥,请吴公子前往南门外十里处的野猪林验货。”

    吴其中打开布包,却是一柄古朴法剑。在叶明珠的下葬日,他曾亲眼见过这柄法剑悬挂在徐如林的腰际,错不了。

    “干得漂亮!”吴其中拔剑出鞘,寒气逼人,不由得赞道,“想不到是一件上品仙器,看来那姓徐的果然是幻剑宗的内室精英弟子。”

    徐如林退后几步,抱拳道:

    “吴公子,如无差遣,小的先行告退。”

    虬须孪生兄弟不明内情,眼见徐如林走出客栈,前往里正府方向后,眉心处有个豆大疤痕的虬须汉子问道:

    “公子,什么情况?”

    吴其中将法剑收入自己的储物空间,淡然道:

    “没什么,本公子去见个朋友,很快回来。”

    “公子,不如我们兄弟陪您同去。”

    “杨大成,你就不能跟你弟弟杨小成学着点?”吴其中道,“本公子去见个朋友你要跟着,那本公子要去万花楼,你是不是也要跟着?讲真,要不是你在眉心刻意弄个疤,本公子根本分不清你们兄弟俩谁是谁?看着就烦,跟着作甚?”

    杨大成躬身退后,道:

    “小的只是担心公子的安危……”

    “滚!”

    “吴其中,大成也是一番好意,何必动气。”一号厢房里传来一把严肃的声音,“我们从谷里出来的时候,你师傅再三叮嘱,让杨家兄弟跟着你。怎么?你师傅的话不好使了吗?”

    “副堂主言重了,属下遵命便是。”

    吴其中当先走出客栈,杨家兄弟亦步亦趋。

    一号厢房内,那黑发黑须的老者对身边作陪的年轻男子用宗门密语沉声道:

    “镇南,这一次十方古镇之行,不容有失。吴其中更是关键人物,你跟子晴远远跟着,以防万一。办妥这事,大谷主必定重重有赏。再潜心修炼数年,讲武堂堂主的位置未必不是你的,到那时何等威风,为师也脸上光彩。”

    王镇南摇头道:

    “师傅,论修为,您不在讲武堂堂主王子仲之下,打理堂口的能力更是远在他之上,这堂主职务,理应是您才实至名归。至于吴其中,草包一个,贪财好色,仗着王子仲是他舅舅,在谷里目中无人,骄横跋扈,徒儿一直看他不爽,只想着找个机会杀了,方才舒坦。”

    “小不忍则乱大谋,镇南。”黑发黑须的老者道,“这一次我们作为先锋,就一次性来了二十个谷内精英,足见大谷主对此行的重视。稍后,除了大谷主,二谷主和三谷主也将亲临,在这节骨眼上,万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徒儿明白。”

    “最近吴其中和天寿城的曹武略走得很近,这里面必有猫腻。”黑发黑须的老者道,“近些年来,妙音谷的发展突飞猛进,宗门领地日渐扩展,业已渐渐有逼近天寿城的势头,这让曹天寿非常不爽,分别与仙道盟盟主沈仲阳和南朱雀王密谈过,看来收效甚微。我们妙音谷作为八大门派之一,发展扩张合情合理,曹天寿告状无门,肯定心生恨意。明着虽然不敢使绊子,暗地里绝对全是坏水,时刻准备往我们身上泼,不得不防。”

    “师傅,就凭这点,都可以把吴其中押回宗门受审。”

    “徒儿,事情怕是远不如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谁又知道吴其中不是谷里安插在天寿城的一枚棋子呢?”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先护着他,有机会再办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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