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
    槐诗呆滞着,轻声呢喃。
    有那么一瞬间,槐诗怀疑自己并没有从噩梦中醒来。
    可当他判定自己完全清醒的瞬间,却更希望自己还在那个噩梦里……
    他沉默了许久,看向彤姬:“赫利俄斯工坊在哪儿?”
    彤姬不解,“这不就是吗?”
    槐诗干涩的吞了口吐沫:“……那个,千疮百孔,到处插满了奇怪的石头,而且好像已经报废抛锚了的巨型玩意儿?”
    这就是在他所搜集到的情报里,搭载着数百名炼金术师,由无数人造人维持运行,繁华到宛如重归神明时代的伟大奇迹?
    宛如航行在真空中的小型世界,时刻散发着辉煌的光焰,庄严神圣,宛如日轮一般运转在宇宙之中的威权遗物?
    这就是赫利俄斯战车?
    槐诗低头,拿出手机,抬起手,对比着手机里原本的图片。
    在这一张哈珀探镜三年前观测到的照片里,璀璨金色的城池焕发着瑰丽的光彩,纵然只是惊鸿一瞥,从深渊中观测到的只鳞片抓,依旧庄严神圣的不可思议。
    而他眼前,这个几乎已经报废,好像被污染了十万次之后又被砸成粉碎的玩意儿。
    你要告诉我这是同一个?
    “我得说,上一次我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彤姬遗憾的耸肩,“虽然不知道发生了啥,但赫利俄斯已经变成这个屌样,姐姐我没有办法啊。”
    槐诗下意识的问:“你说的上一次,是多久之前?”
    彤姬没有回答,只是微笑。
    微笑着看着他。
    槐诗哆嗦了一下,乖乖的收回视线,没敢再问。
    给个面子,大家当做无事发生。
    他明智的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
    好吧,让我们回到现实。
    经过了坎坷又漫长的旅行,他们一行人成功的抵达了目的地,实在是可喜可贺。
    好消息是,利维坦之子竟然没有炸!
    坏消息是……赫利俄斯炸了。
    槐诗的眼泪快要流下来。
    .
    在度过最初的惊骇和呆滞之后,很快,所有炼金术师都反应了过来。
    难以言喻的恐慌充斥在休息室的每一个角落里。
    谁都未曾想到,七十年不见,曾经光辉无比的太阳战车,竟然沦落到如此的程度……
    可以一瞬间,所有问题都有了解答。
    为什么这一次要如此麻烦的换乘各种工具经历这么漫长的旅行才能抵达,为什么这一次赫利俄斯没有能够进入地月空间……
    因为它早已经抛锚在木星上层了!
    而且看上去,好像不怎么妙的样子……
    变成这副样子,究竟还具备多少功能还要另说,赫利俄斯究竟是被什么东西袭击变成了这个样子,以及赫利俄斯上面的炼金术师们是否还有幸存的可能。
    乃至最后……
    将他们呼唤到这里来的,真的是‘赫利俄斯工坊’的意志么?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拉结尔的表情抽搐着,呆滞回头:“加兰德……加兰德翁,这究竟是什么回事儿!”
    就在休息室的大门外,刚刚从工坊实验室赶来的加兰德翁难掩倦色。看到了眼前这一副场景之后,神情也变得僵硬了起来。
    复杂又愕然。
    旋即,好像便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
    那一瞬间,槐诗敏锐的察觉到了,老人表情的微妙变化,不知究竟是震惊还是愤怒,喜悦还是悲伤。
    或是数者兼有。
    可不论哪种,都令槐诗有些莫名的毛骨悚然。
    “原来如此吗……”
    加兰德翁沉吟片刻之后,再度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威严的目光横扫,压下了休息室里不安的气氛。
    可所有人的神情都警惕了起来。
    不知道石釜学会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不明白,他们将自己一行人带到这里是做什么。
    但不论做什么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大家都是炼金术师,追寻深渊禁忌的狂徒,哪怕再怎么清白,谁的脑子里还没点犯忌讳的禁忌秘仪和技术啊。
    哪怕是这里成分最水的槐诗,怀里还揣着一截毁灭要素的衍生组织呢,更不要说他身上曾经创造出永恒地狱黄昏的铸造技术了。
    所有人第一个反应就是,被石釜学会玩了仙人跳。
    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可很快,加兰德翁便伸手,在所有人警戒的目光里,缓慢又缓慢,从自己的材料袋里取出了一枚纯白的棱形结晶。
    真言之石。
    那是用于最高规格边境审判时,由石釜学会所提供的‘测谎仪’,这世上最纯粹又最薄弱的‘结晶’——从无数语言中提取而出的,却无法承受任何谎言。
    只要处于谎言的范围之中,就会崩裂缝隙。
    在这里的都是炼金术师,哪怕是大宗师也不可能在这种内部构造极为简单但提炼条件又极为复杂的遗物上做什么手脚。
    在任由其他人检验过它的真实性之后,加兰德便开口说道:“我,加兰德·范·赫尔特在此向诸位保证:石釜学会只是遵照契约,接受到了来自赫利俄斯的讯息,代替它将契约的炼金术师运送到此处而已。
    换而言之,将各位呼唤到此地的,乃是赫利俄斯本身。”
    一言既出,所有人都直勾勾的凝视着真言之石。
    纯白的外表上一片无暇。
    在角落里,来自埃及的老妇人依玛抬起眼眸,一双眼瞳收缩,像是野兽一样的竖瞳:“既然如此,仅仅是带队的任务而已……何须劳动大宗师呢?”
    堂堂石釜学会的顾问,举足轻重的上层领导者,全世界只有十一位的大宗师,何必纡尊降贵来为一群炼金术师带队?
    “这便是我此行的第二个任务了。”
    加兰德翁平静的回答:“根据石釜学会的半年之前的观测,赫利俄斯工坊的星标轨迹出现异常,有极大概率在进行一项禁忌级的炼金秘仪。我作为石釜学会的代表,这一次前来,就是对赫利俄斯工坊予以调查和裁断。
    只是没有想到,为时已晚。”
    仅仅半年的时间,昔日炼金术的源头之一,曾经太阳神的战车,十大工坊之一的赫利俄斯已经沦落到这种程度。
    连带着上面的炼金术师,恐怕也都已经遭遇了不测。
    如今的赫利俄斯,已经变成了堪比深度地狱一样的危险存在。
    “哈!”
    俄联的金属学大师瓦列里乌加罗夫冷笑:“石釜学会难道在来之前就不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吗?我记得全境最大的探镜里有四个是石釜学会负责维护的吧?依旧还带着我们这群无名小卒来这里,是指望我们来做探路的炮灰么?”
    沉默里,加兰德翁漠然的看过来:“瓦列里,你们来到这里,是你们同赫利俄斯的契约。你接受了赫利俄斯的遗物和馈赠,就要为它效命,你大可违背契约,付出代价。但你们的契约同石釜学会无关。
    别忘了,炼金术的本质——”
    倘若这个世界上的道理有一条叫做‘有舍才有得’的话,那么炼金术的本质,便是‘有得必有舍’。
    在物质恒定的熔炉内,想要升华,那么必然要舍弃渣滓,想要蜕变,就要抛弃旧的形骸。
    一切奇迹的代价都是灾厄。
    所有变化的后果都是沉淀。
    万般升华的最后,都将有东西归于凝固。
    在得到赫利俄斯的遗物同时,便注定着同赫利俄斯工坊产生关系。
    瓦列里沉默着,没有说话。
    “请放心,我并没有强迫诸位为我效力和卖命的想法。”
    加兰德翁说,“如今无法履行契约的一方是赫利俄斯,可归结于不可抗的因素,与诸位无关——但由于使命所限,在对赫利俄斯上发生的事情进行初步探明、完成对幸存者的搜救之前,我还不能回返。
    诸位中如果有人不愿意前往赫利俄斯,可以在利维坦之子上安心等待,一切待遇不会改变,但要交出自身的信物凭证,接受监管。”
    一言既出,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
    “凭什么!”
    “大宗师您这样的安排,是不是过分了一点?”
    “如果我说不呢?”
    有不少炼金术师的眼神都危险了起来。
    “其中的原因很简单,首先第一个,只有信物凭证才是进入赫利俄斯唯一的方法。”
    加兰德翁敲了敲自己的手杖,令利维坦之子发出浩荡的长吟。
    很快,所有人就看到了,一具人造人被装入宇航服之中,抛入宇宙的真空,渐渐的向着远方的赫利俄斯而去。
    而就在接近赫利俄斯周围数十公里的瞬间,就爆成了一团火光。
    瞬间化为灰烬,消失不见。
    “正如诸位所见,如今的赫利俄斯虽然破损,但依旧维持着防卫秘仪——月冕之炎的运转。”
    加兰德翁解释道。
    在炼金术中,和太阳所对应乃是月的存在。
    赫利俄斯战车作为太阳的象征,自然可以激发日冕的力量,以无匹的热量对敌人进行最彻底的毁灭。
    可那样的最高出力,就算是赫利俄斯无数年的源质积蓄,依旧无法长期维持。
    更何况,那是破灭的武器,而不是盾牌。
    因此便有转化秘仪的存在。通过秘仪,在赫利俄斯周围投映出‘无形之月’的存在,以虚无的月代替实质的日焰,化为月面。
    只要赫利俄斯的本体尚存,这样的防卫就可以永无休止。
    如今,当赫利俄斯失去响应之后,除非同赫利俄斯工坊签订契约的炼金术师本身,携带着自身的凭证,否则任何闯入其中的物质都将被阴冷的月冕之炎焚烧成虚无。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了然了之前在离开月球时,加兰德翁所提出的条件。
    但旋即察觉到了不对。
    独眼的拉格纳开口问道:“就算是这样,哪怕我们交出凭证,加兰德翁您的人也无法使用吧?”
    “具体的探索将由我的七位同赫利俄斯签订了契约的弟子,以及自愿进行协助的炼金术师进行。”
    加兰德翁直白的说道:“之所以想要让各位交出凭证,只是为了避免出现什么不必要的状况而已。”
    说到这种程度,已经直白的无以复加。
    你们可以不参与协助,但别想着自己悄悄摸摸的跑上去搞事情。
    并不掩饰自己的这一份怀疑。
    加兰德翁从一开始就将问题摆在明面上,不容许任何人回避。
    “……这……”
    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强笑起来:“加兰德翁未免太过于小看人了吧?”
    “是啊,或许呢。”
    加兰德翁淡然的反驳:“但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挑明白才是能够保持长久尊重的唯一方法,不是么?
    如今赫利俄斯沦落至此,哪怕我身为大宗师,也对各位并没有什么强制性的指挥权。因此,不必要的意外,从一开始就不要让它出现比较好。
    况且,这也是为了各位的安全考虑。”
    “安全?”拉格纳嗤笑了起来:“接受软禁和看管也是安全么?”
    “只是考虑到,诸位之中有人来意未必单纯而已。”
    加兰德翁瞥了他一眼:“就比方说你,拉格纳先生,作为银之碑未来的继承者,你无需赫利俄斯就已经站在了诸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那么你又为何而来呢?
    还有伊兹先生,美洲的贵血传承者,连炼金术师都不是,却持有着一份属于自己的凭证,总不至于真的是来探亲访友的吧?
    依玛女士,您作为巴斯特神的主祭,法老王的儿女,就算是为了谋求更高的境界,又为何不去寻访与埃及的无尽宝库呢?
    以及……槐诗先生。”
    他肃冷的眼瞳,忽然看向了角落里默默吃瓜看戏的槐诗:“作为地位超然的丹波之主,天文会的注册武官,你从来不以炼金术闻名,也从不曾追求过炼金术真髓……甚至自身就具备着完整的铸造者传承。
    可如今,又是为何而来?”
    “啊这……”
    槐诗人傻了。
    老头儿你神经病啊,我就不可能是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么!
    你凭什么小看我对炼金术的热情!
    竟然敢污蔑我的人品和人格!
    槐诗的神情严肃起来,正准备震声反驳,然后才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或许、可能还真的……
    属于那一波目的不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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