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碟型的赫利俄斯之上,血色奔涌,汇聚,向着整个世界的轴心,顺着普布留斯的光芒巨塔,向上攀爬。
    像是曾经逆神而上的巴别之塔那样。
    传承了数千年的执念自此刻再现,无数炼金术师们梦寐以求的果实就在眼前,向着天空,向着那一道高高在上的日轮。
    普布留斯,不,赫利俄斯之上所有的炼金术师,那些沉入地狱中的灵魂,那些无所作为的逝去者,还有那些心怀不甘和痛苦的意志,向着它,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哪怕在更迭了漫长时光之后,这一份成果已经渐渐失去意义。
    可是山就在那里。
    顺着曾经神明们所遗留下的道路,炼金术师,再度发起了攀登!
    轰!
    在光芒之塔上,饮酒的炼金术师动作僵硬了一下,叹息了一声,仰头饮尽了最后一滴甘甜。
    “真可惜啊……”
    他轻声呢喃着,闭上眼睛,无声的化为了飞灰。
    他的力气已然竭尽,可下一个普布留斯再度抬起了眼瞳,奋不顾身的投入了洪流,直到这一份过于灼热的光焰连他也一同燃烧殆尽。
    然后,再下一个。
    再下一个……
    无数分裂而出的魂灵怀揣着同一份的执念,投入了熔炉,以自己的灰烬奠定了高塔的基础,令那一只血色的大手向上,向上,再向上。
    直到最后,不顾日轮的灼烧,将那虚无的神明之证牢牢握紧!
    一寸寸的,向下拽落。
    就像是饥渴的连神明也要吞入腹中那样。
    “神明的大灵啊,我将为你献上全部的‘牺牲’——”
    普布留斯在燃烧。
    在光焰里,他不断的将分裂而出的自己投入炉中,咧嘴,狂热的大笑。
    “——请你,为我哀悼吧!”
    .
    “嗯?”
    就在那一瞬间,永冻炉心之下的斗地主大赛现场,手握纸牌的骷髅动作停顿了一下。
    似是困惑。
    “好像……哪里……不太对……”
    它缓缓的抬起自己贴满纸条的颅骨,看向了那一道通天彻地的血光? 终于感受到,中心处传来了引力和呼唤。
    不由自主的,被拉扯着? 脱离了大地? 漂浮? 向着天空飞起。
    “妈耶!”
    它惊叫出声:“我要飞升了!”
    槐诗反应过来,迅速伸手,悲伤之索延伸而出? 纠缠在他的骨架上? 将它拉住了。
    贝希摩斯也张嘴咬住了它的脑袋,想要将它固定在原地。
    可那同源的吸引力实在过于庞大,根本无从阻挡。
    迅速的? 它的胳膊崩裂出了缝隙? 紧接着大转子也从身上脱落出来? 率先飞上天空。紧接着? 浑身的骨骼在束缚之下破碎? 变成碎片和灰尘? 向着光芒的巨塔迅速的飞去。
    等槐诗反应过来的时候,骷髅已经彻底散架,消失不见。
    留在原地的,只有一缕稀薄的源质。
    像是幻影一样。
    只剩下了一颗半透明的骷髅头,正幽幽的冒着源质的火光? 像是忽然之间从骷髅变成了幽灵。
    失去了意识? 进入了痴呆状态。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什么鬼?!”
    槐诗挠头? 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努力维持着骷髅最后的源质时,便听见了身后的提醒。
    “你这样做是没有用的。”
    那个苍老的声音说,“普布留斯回收了自己所有的裂片? 它失去了凭依的基础……你不是有神酒么?把它泡进去,还能保持完整,再这么折腾下去,恐怕就真的散了。”
    有了提醒,槐诗的动作飞快。
    将自己的水箱搬出来,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骷髅头放了进去。
    看着它像是金鱼一样在净化之后的神酒里滴溜溜的乱转,槐诗就忍不住悲从中来,好嘛,这一次就真的泡酒了。
    作为源质精髓,神酒对于一切破碎的灵魂都具备着维持的效果。但怎么看都像是泡在福尔马林一样。
    “该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槐诗忧虑的呢喃。
    “神酒会维持它的存在,只要能够找回被普布留斯夺走的东西,你的朋友就能够恢复原状。”
    那个不属于这里的来者已经得出了结论。
    当槐诗回过头的时候,就看到了撑着手杖的老人,来到这里的不速之客……
    加兰德。
    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大宗师您又是为何而来呢?”他问,“难道是来向我这个违背契约的狂妄之徒降下惩戒?”
    在槐诗身旁,贝希摩斯抬起爪子,舔舐着锋锐的利刃,火花迸射。
    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加兰德身后,拉结尔的脸色苍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何必吓唬人呢,槐诗。”
    加兰德冷淡的说:“虽然你成功争取到了不少时间,可现在,神前对决已经失控,等普布留斯真正的将那一道日轮扯入自己的矩阵,他就将成为新的太阳神,赫利俄斯的真正主宰——想要阻止他的话,我们就必须联手,不论从理智和利害上而言,对你我来说,都是唯一的选择。”
    “哦?”
    槐诗被逗笑了,“当初卖我卖的那么彻底,现在又回过头来谈合作,大宗师的脸皮厚度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
    “我承认,界标的碎裂是我有意为之,但这不正是我们交易的一部分么?”
    加兰德依旧平静,毫无任何心虚:“归回利维坦之子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拉结尔就是明证。
    被普布留斯渗透之后的利维坦比赫利俄斯要更加危险。所有不在契约上的人都无路可逃,反而是我救了你们才对。”
    “那钥匙呢?”槐诗冷笑:“让我顶着你的名头上赫利俄斯也是救了我咯?”
    “这不是你亲自要求的么?”
    加兰德反问:“我甚至再三向你确定了你的目的,你想要得到回光结晶,可如果没有我的权限,你根本无法进入赫利俄斯的核心。
    我已经提醒过你风险了——
    从一开始,契约上就已经写明,‘双方绝不能刻意加害‘,现在这一条依旧有效,槐诗。”
    在他的手中,是那一卷古老的契约。
    最上方的条款依旧焕发着光芒,证明着自身的真实和有效。
    “你大可以说我钻空子或者欺骗了你,毕竟从一开始,我们就未曾有过任何信任,不是么?”
    加兰德说:“可现在,如果想要阻止事态恶化,我们就必须联手才行。这一次我不会用契约给你任何的束缚,事成之后,一切所得,普布留斯的所有遗物,甚至我的任何所有物都可以给你。
    倘若你依旧对我心怀不满的话,想要背叛也无所谓,但我相信,在现在的赫利俄斯之上,我们是彼此唯一的选择。”
    “说得对,说得好,只可惜我对你的空头支票一点兴趣都没有。”
    槐诗依旧冷淡,毫无动容。
    “可你同样不会放任吹笛人的信徒在自己的眼前达成阴谋,不是么?”加兰德说:“我们的利害一致,我们并不需要是朋友,我们只是有共同的敌人而已。”
    他说,“哪怕仅仅只有这一点,我相信,我们已经具备了联手的基础。”
    寂静里,槐诗沉默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许久,嘲弄的笑了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老头儿已经把握住了自己的底线,对自己的选择早已经心知肚明。比起炼金术师来,加兰德或许更适合去做个中介或者掮客也说不定。
    总能给出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总能掌握局势,总能洞彻最重要的地方,总能把控节奏。
    总能将其他人耍的团团转。
    也总能成功。
    “不得不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你的提议十分的明智,你的决心令人钦佩,而你成功的说服了我。”
    槐诗抬起手,赞叹的鼓掌,可是眼神却毫无动摇。
    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告诉眼前的老人。
    “我可以同你结盟,大宗师阁下,就像是上一次那样。可我并不需要你的空头支票和许诺,也不需要您为我解答任何炼金术的疑惑和奥秘——”
    他说,“我只有唯一的一个问题,需要您正面回答我。”
    在远方天崩地裂的轰鸣中,槐诗凝视着眼前的老人,一字一顿的问道:“如今,在我面前的,想要和我结盟的大宗师……
    究竟是‘普布留斯’还是‘加兰德’呢?”
    那一瞬间,他手中,恨水的雷光升腾而起,他身后的贝希摩斯抬起猩红的眼瞳,再不掩饰自己的辘辘饥肠和猎食的渴望。
    不论是他们身后的源质化身亦或者乐园护卫队,乃至蜥蜴人军团。
    所有的存在都冷漠的看向了此处。
    等待着他的回答。
    那个能够决定究竟是敌是友的回答。
    而在老人身后,拉结尔已经愣在原地,呆滞。
    茫然的看着身旁的老人和对面的槐诗。
    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你究竟是谁?”
    槐诗漠然的看着眼前的老人:“大宗师阁下,回答我:你,究竟是哪一个?!”
    “我是加兰德,加兰德·梵·赫尔曼。”
    苍老的大宗师撑着手掌,再次抬起了手中的契约:“你对我的身份有什么疑问么?槐诗,还是说,你觉得普布留斯能冒充我?”
    槐诗轻声笑了起来:“啊,这一点我放心,普布留斯未必能够冒充加兰德,可加兰德……未必不能冒充普布留斯,对吧?”
    他停顿了一下,好奇的探问:“不过,您方便展示一下赐福者·赫尔曼家族的传承么?传说中一滴血就可以驱除一切毒物和邪祟的奇迹之血……哎呀,忘记您有血热症了,真巧啊,不是吗?”
    槐诗同情的耸肩:“传奇的血脉,竟然被炼金术的顽疾给破坏了,真是太遗憾了,上天待您实在不公,令人扼腕!”
    加兰德沉默着,没有说话,同时……也没有反驳。
    “一直以来,我都很好奇一件事情。”
    槐诗撑着恨水,笑容越发愉快:“关于,赫利俄斯上的规则律令……
    为了捍卫神明所遗留下来的技术和力量,所有诞生在赫利俄斯上所有的炼金术师都终生不能离开。
    而外来的炼金术师,也只能待七十年——要么七十年过后因为知道的太多已经死了,要么一无所知的离开赫利俄斯,同时接受戒律,永远不对外诉说赫利俄斯之上的事情。
    加兰德老先生您是外来者,自然来去自由……可普布留斯他又是如何离开赫利俄斯的呢?!”
    加兰德没有说话,可他身旁,拉结尔却忍不住皱眉:“区区律令,对于大宗师而言,破除起来自然轻松简单,总有办法绕的过去。”
    “对,所有人都这么想。”
    槐诗颔首,“可还有另一个可能,不是么?”
    他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老人,再度发问:“如果……对普布留斯而言,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无法离开的规则呢?”
    为什么,普布留斯作为赫利俄斯的囚禁者,能够来去自由?
    为什么,普布留斯的骸骨,会以为自己是赫尔曼家的人?
    为什么,加兰德大宗师会对赫利俄斯如此熟悉……
    太多的疑点和不协调的地方了。
    一直以来,槐诗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他再度回顾炼金术的准则——有得必有舍。
    “有个人提醒我,所谓的代价和成果也是可以互换的——有时候,重点不是得到了什么,而是失去了什么。”
    槐诗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老人,“而你,又失去了什么呢,大宗师阁下。”
    加兰德没有说话。
    而槐诗,已经找到了那个答案。
    “剔除了所有不可能的答案之后,真相只有一个。”
    槐诗抬起手指,指着眼前的老人,震声宣告:
    “——普布留斯就是你的亲生儿子对不对!”
    死寂。
    死一样的寂静突如其来,所有人都陷入愕然,目瞪口呆。就连那个一直以来维持着平静神情的老人都愣在原地。
    加兰德:“……”
    拉结尔:“……”
    贝希摩斯:“……”
    在旁边,愤怒化身不屑的往地上啐了一口。
    推论过于傻逼。
    而悲悯化身赞同的颔首:有一说一,确实。
    连贝希摩斯都忍不住露出了嫌弃得神情。
    “咳咳,不好意思,刚才口误了……我们重新再来一次。”
    槐诗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努力的挤出严肃的神情,再次抬起手指:“剔除了所有不可能的答案之后,真……”
    “不必再试探了,槐诗,也不必再故弄玄虚。”
    加兰德打断了他的旁敲侧击,毫无任何掩饰的告诉他:“既然你已经见过了赫卡忒的神殿,那么多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了吧?”
    “就像是你想象的那样……”
    他坦荡的做出了回答:
    “——在成为‘加兰德·梵·赫尔曼’之前,我的名字,叫做‘普布留斯·奥古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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