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

    “三公子,奴婢就直言了,您如今这般大的年纪,怎还如此不懂事?”

    “清砚姐姐大惊小怪了,我何时懂事过?”

    “三公子!”清砚见他漫不经心的模样有些急,说话也不禁逾了些分寸,“秦三公子世家娇宠,不懂事便罢了,可殿下他……公子可曾想过殿下?怎能诱得殿下与您一道不懂事!”想起方才踏入三殿下书房撞着的光景,清砚简直不敢往下想若自己没有出现打断,这两个男子间打算做何举动。

    “清砚。”秦洵淡下神情,回身来望着她,“你们殿下是会轻易被旁人引诱的人吗?”

    清砚咬唇不语。

    “他不过是愿意陪我一道不懂事罢了,他若不愿,谁诱得了他?我二人皆有分寸,你不必太过忧虑。”秦洵语气和缓,不计较清砚的冒犯,一是念在她自小照顾自己与齐璟细心无失,二是他知道这忠心的大宫女也是替齐璟着想。

    “终究……还是收敛些好。”清砚犹豫着道。

    “若是他不与我一道,怕是才会相思成疾做出不懂事的事情来,你信是不信?”秦洵倾下身子将目光与她平齐,微微眯起眼道。

    清砚后退半步避让他带来的压迫感,别开脸道:“罢了,你们这些当主子的行事,哪听得进当奴才的劝,许是还要嫌弃奴婢多言。”

    听她这有些置气之言,秦洵却心情不错地又扬起笑来,随手捞折下身旁一株小苗上初开的金色花朵递上她鼻前:“喏,赠与美人,消消气,清砚姐姐容貌生得如此秀丽,笑一笑才衬得愈明媚些。”

    “这是今岁新育的秋菊!宫人悉心料养许久才早开这么一朵!”

    “啊呀,抱歉。”

    秦洵几乎是被清砚轰出育花的屋子,笑嘻嘻理了理衣裳,绕向殿后花园里那棵大槐树去,路经书房窗口还朝看向窗外的齐璟递了个笑。

    大槐树下吊着的是架竹制秋千,并非普通一块简陋木板,而是连背无腿的秋千椅,可容两个成年人同坐的大小,宽大舒适,甚合秦洵心意,年幼时或是拉着齐璟同坐,或是独自侧坐其上往秋千椅背上搭着一条胳膊望着书房窗内的齐璟,再或是午后犯乏卧于其上打个小盹,都不胜惬意。

    这是秋槐,并非是洁白花朵可酿蜜与食用那五月槐花香的洋槐,秋槐正是这时花季,满树郁郁的淡黄花朵,香气并不浓郁,清淡平和,树下铺了一地似花非花的淡黄色落蕊,叫人都不忍心踏上步子去。

    秦洵到底还是往满地落蕊踏上了脚步,秋千椅许是常有人打扫,一尘不染,只遗了几朵槐树落蕊,秦洵挥袖掸下,扶着粗绳坐上了秋千,放松地靠上椅背,抬头眯眸从大槐树簇簇花叶中探着日光。

    过去有诗云“风舞槐花落御沟,终南山色入城秋”,吟的长安城早秋时节,大约便是此时光景,还因秋时槐花黄与春时杏花开刚巧同科举的解送与放榜的时间吻合,不少书生举子以此二花花开之景寄抒落第的苦闷心绪,如今又是乡里县里槐花黄举子忙的时节了,待上一些时日,各州境内的官位约莫又要换一批新血,亦有一批旧官能借此时机调往帝都长安来任职。

    这样说来,今年还有场殿试,大齐的科举三载一殿试,当初秦洵被送往之地为惊鸿山庄,便是因那一年殿试的武举状元出自惊鸿山庄,且是惊鸿山庄所出第二位武状元,林初便称惊鸿山庄人才辈出愿将亲子送往历练,顺势将秦洵送了过去。

    那一年秦洵十岁,如今六年过去,一回京又碰上了殿试之年。

    齐璟这回刚奉皇帝之命督巡完江南五州,看来今年皇帝是有心从江南调官入京,不知他会看中哪几个,是否有齐璟看好的平州东郡郡令许文辉,又是否有如意算盘拨个不停的平州南郡郡令楚胜雄?

    堪堪申时,日光却暗淡了不少,风拂过时也带了些凉意,秦洵望了望天色,想着许是会有雨,一时半会儿大约也下不来,先在这处歇上一歇,待滴了雨下来再避入屋内也不迟。

    秦洵偏了身子面朝书房窗口侧坐过去,搭了条胳膊在椅背上,将头靠枕在那条胳膊上,望着书房里蘸墨书写的齐璟侧颜。

    齐璟这整理公务的认真模样真是好看得紧。

    离得不甚近,纵使他暗自习武眼力不错,也下意识微微眯起眸子,目光从齐璟额前碎发一路下滑,掠过他轻缓眨眼间颤动的长睫,高挺的鼻梁,淡淡抿合的浅绯色薄唇,还有他白皙颈前自己曾触摸过的喉结,最终黏在齐璟拢得严丝合缝的领口上。

    一种蠢蠢欲动的心痒感从心头一路窜至指尖,秦洵动了动手指,轻轻笑出了声。

    沈柏舟说他色胆包天,将主意打到皇帝儿子的头上,可不是,他现在就在皇帝居住的未央宫里,在皇帝儿子的寝殿里,对那几丈开外端坐书房认真写奏折的三皇子起了色心,心痒痒地想把这良家模样的皇子殿下拢合严实的领口挑开侵探。

    或许是目光太过灼热,书房窗边的齐璟手上顿了顿,偏头往这处看来,秦洵亦不躲闪,对上齐璟一双温润的眸子,就着这副闲散枕臂的姿势,抬起另一手,点了点齐璟的方向,又回手来点了点自己衣襟,暗示般拨挑了一下,无声调戏他。

    齐璟倏地转回脸去不看他,秦洵一双眼眸弯成月牙状,愉悦极了。

    待齐璟写完折子,日头已经被云遮挡,屋外有些昏暗,他放下笔,伸臂探了探窗外,暖意尚存。

    几丈外秋千椅上,秦洵身子偏了些,阖目半躺其上,似是睡着,齐璟出殿绕去殿后花园里,轻轻拍肩唤了他一声,未见回应,果是睡着了。

    这秋千椅二人同坐大小,秦洵年幼时尚可曲曲腿躺卧其上,如今少年身形却是不可躺卧,本是侧坐枕靠臂膀望着齐璟,就着这姿势睡着之后失了力,身子又斜躺几分,搭在椅背上的胳膊滑至一侧末端,抵上粗绳处稳住了身子。

    齐璟轻轻拂去在秦洵睡着后落在他发间与衣上的槐树落蕊,扶起他上半身,将他搭在秋千椅背的那条胳膊挪下搭上自己肩膀,一手揽住他背后,一手托住他膝弯,将他从秋千上打横抱了下来,往殿内去。

    秦洵醒了几分,微微掀起眼皮望见齐璟俯首含笑的温柔神情,又闭合眼睛,笑了笑,将垂下的另一条胳膊亦伸上来,两臂圈抱住齐璟脖颈,脑袋往他胸膛上蹭了蹭。

    “怎在这处睡下,着凉了如何是好?”见他有几分意识,齐璟开口同他说话。

    秦洵不说话,却用些力挺直些上半身,将脸埋进了他颈间,齐璟便将他搂紧了些。

    明明也生得身形颀长,只比齐璟矮了半个头,可每每秦洵这样窝进齐璟怀里撒娇地蹭上一蹭,都能戳上齐璟心上的柔软处,叫他不自觉抱紧这少年疼惜。

    “这一个月你是不是没好好用膳?抱着觉得你清减了些。”齐璟又道。

    秦洵含糊着从喉间吐出“想你”二字,刚搭上他肩膀的那只胳膊又滑下他胸膛处,不老实地去拨他衣襟往里探。

    “不要闹。”齐璟抱着他踏入殿内,轻声阻道。

    秦洵埋在他颈间哼哼两声,并不听阻,齐璟叹了声气,随他去了,径自将他抱进自己寝殿内室,好在秦洵只是探进手不动,并未如何放肆。

    齐璟疼他,秦洵很清楚,只要同齐璟撒一撒娇,小小的使坏他不会计较的。

    清砚跟进内室,见齐璟将阖眼的秦洵放在了床榻上,上前几步想伸手帮着伺候,齐璟朝她摇头示意不用,她只得收了手立于一旁,眼见着他们殿下给那不知真睡假睡的秦家小祖宗除了外衫脱去鞋子,又往他背后腰间一抹解下他束发的红发带,扯过被褥给他掖好,伺候得比宫人都细心服帖,清砚动了动唇,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只帮着叠好了齐璟给秦洵脱下的外衫,又将他发带叠了几折置于叠好的外衫上。

    齐璟将要起身,床上阖眼的秦洵一伸手捉上他手腕,齐璟伸出另一手往他鬓边拨了几下,温柔道:“去书房整理一下笔砚,好了便回来。”

    秦洵“唔”地应了声,松开了对他手腕的桎梏。

    清砚跟着齐璟进了书房,替他将笔砚拿走去清洗,行至门口,回身见齐璟平静收拾桌案上写好晾干墨的折子,并一些余在案上的书册。

    “何事?”齐璟瞥了她一眼,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

    清砚深吸了口气,委婉开口道:“殿下,奴婢六年未见秦三公子,他如今……已非稚童。”他们年幼时尚可说无妨,但都这样年纪了,都该知道身份规矩,一位皇子做出这种类似宫人的举止去伺候个世家公子,怎么说都太不合礼数了。

    齐璟将整理成叠的书册放去书架上,朝清砚温和笑了一笑,语气却是与神情不符的冷然意味:“此非汝过问之事。”

    清砚僵了一僵,福身道:“奴婢失言。”便匆匆退出门去。

    比之人不犯其其颜和悦的秦三公子,她的主子,这一贯言笑温润的齐三皇子,才是真正不好相与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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