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忠臣里,良臣与奸臣,其实不过是这个君王的明暗两面,明面为良臣,暗面为奸臣,朝国不允许有奸臣,但于君王私心而言,他允许,不但是允许,他甚至需要。”秦洵笑得有些不加掩饰的轻蔑,“当皇帝的人,总是要标榜自己贤明,所以他想做又不能明着做的那么些龌龊事,便交与他的忠诚奸臣了。”

    “那奸佞乱朝,阿洵又作何看法?”

    “皇帝没用。”秦洵毫不犹豫下了定论,“所有的朝之奸臣都是由帝之奸臣僭越而来,无论奸臣如何横行,只要皇帝将其把控在手,其便始终为帝之奸臣,可若是皇帝没用,把控不住,任其弄权,成为朝之奸臣,那此国此朝十之**也就气数将尽了。为君者心思须澄明,可顺势而为,却万不可被任何一方牵着鼻子走。要知道,人的贪求是得寸进尺又无止无尽的,一旦做皇帝的放任朝臣僭越弄权,终有一日他们会不甘为臣,将没用的皇帝赶下龙椅。”

    “不过嘛,即便跟着个雄才大略的君王,奸臣之位也不是那么好坐的,能好好当官的谁愿意没事担个奸佞骂名招世人诟病,且古往今来,无论帝之奸臣还是朝之奸臣,其下场皆凄惨可鉴,谁都不是傻子,除非真有那么些人知山有虎偏向山行,甘愿破罐子破摔但求一时无上尊荣,至于荣华谢后如何千刀万剐史笔如刀,他自己觉得值,旁人不必置喙,各自的活法罢了。但是,”秦洵皱了皱眉,说话也不复先前论事时的神采,有些沉重道,“正因为鲜少有人主动承此重任,尤其在太平盛世之时,所以这种时候,有些不那么道义的君王,往往会为了一己私欲,亲手将那么几个臣子送上奸臣之位。好比说多年前故去的楚正弓大将军,何尝不曾为良臣?最终以听谗误政残害忠良的罪臣之身亡故,真追溯源头,不过是因其不幸被当今圣上择中,亲手从明面推下了晦暗境地罢了。”

    “当真是长篇大论。”齐璟皇子之身,听完他这些绝不可外道的言论,竟是心情不错,“看来在平州的六年你也不是真花天酒地浑浑而过的。”

    “自然,秦三公子洁身自好守身如玉,哪像那些个混世二世祖一样荒唐。”秦洵面不改色地自夸。

    “那长指甲的宫女,满芳庭的花魁,还有求亲的户部尚书千金,秦三公子可否给为夫一一交代?”

    秦洵面色一僵,很没骨气地扯上被子将自己兜头埋进了被窝里。

    秦子长这只臭王八!

    秦洵脸埋在丝软锦被下磨着牙暗骂长兄。

    晋阳王叔殷子衿才不会这么不道义地出卖他,他还当秦淮吃完他做的鲜肉月饼想置他于死地的话是玩笑胡说,谁知道居然是来真的。

    齐璟稍稍起身覆过去,忍

    着笑扒他被子:“怎么了秦三公子,自夸时不是光明磊落理直气壮,这会儿躲着做什么?”

    秦洵从被口露出一双眼,对上上方齐璟在夜晚屋室中隐约泛着光点的深墨眼眸,丧气道:“看来我做的饼是真的太难吃了。”

    “跟饼有什么关系?”

    “我做了饼贿赂大哥叫他不告诉你来着,八成他嫌难吃,不领我的情。”秦洵边说边觑着齐璟神色,有意将方才的话题岔去别处。

    齐璟心知肚明,亦是有意顺着他岔开:“好好的,怎么忽然有兴趣下厨?”

    秦洵得逞,忙将口鼻也从被子里放出来透气,弯眼笑道:“临近中秋了,想折腾点吃食出来给故旧们送一送,你若是喜欢,往后我将江南吃食一一做给你吃。我在惊鸿山庄的时候没事就去饭堂给厨子叔婶们打下手,他们可喜欢我了。”

    事实上厨子叔婶们觉得这少年讨喜归讨喜,所谓帮忙却纯粹是添乱,陆锋曾夸大贬损过秦洵煮个吃食能熏得饭堂方圆十里人畜不生,叔婶们心里头不知暗自有多烦他。秦洵选择性略过了这一点说与齐璟听。

    齐璟自然是应他:“好,不过若是给故旧皆送,还是劳烦厨子做吧,你素来娇生惯养,别累着。”一来齐璟不喜欢秦洵做吃食送与旁人,二来……今早他回宫之时恰遇刚下早朝的秦淮,能叫不甚挑嘴的秦淮提起时露出那副扭曲的神情,想来还是别叫秦洵去毒害旁人了。

    “对了齐璟,惊鸿山庄接连六年两届的那两个殿试武状元,如今各任何职?”秦洵方才论事时细细想来,如今大齐武职的上位似乎被林秦堂三家分任,既提起惊鸿山庄,不免想起多年前令惊鸿山庄名声大噪的两位武状元,似乎并没有给秦洵留下太深的印象。

    “一位任你舅舅林尚书旧职云麾将军,名为关延年,另一位前些年在对战北晏时不幸身陨,实为憾事。”

    秦洵放心中理了一理,故去的那位应该是惊鸿山庄的第一位武状元,当时秦洵还是个孩童,不问政事,并无印象,关延年之名却是在他十岁离家前略闻一二,是那一年新的武状元。

    所以说,当初林秦二位老国公皆卸任军职后,秦振海接任了林天的大司马上将军一职,而秦傲的大司马副将军一职空置了二十年,无继任者,皇帝不任命,自然无人敢主动举荐后辈去领这开国大将曾任的旧职。

    只是不知皇帝空置这么个军职,到底是想一直空置下去还是另作打算了。

    秦洵伸出胳膊将齐璟在身边按下:“其实我如今倒是还挺安心混吃等死的,今上颇为讲究制衡之道,尤其是制肘外戚,所以就曲家与堂家眼下这如日中天的模样,陛下是不会轻易朝林秦大动干戈的。”他说着掩口

    打了个哈欠,本就是夜半时分,在床榻上躺了这许久,总算是躺出了些倦意。

    齐璟将他往怀里搂了搂,温声哄道:“倦了便睡吧。”

    秦洵阖上双眼,意识尚清醒地继续念叨:“曾经孝惠皇后还在世的时候,堂家与曲家皆为皇后外戚,皇后与太后也算结为一党,后来孝惠皇后过世,现皇后位及中宫,曲家与堂家的关系便有些微妙了,孝惠皇后为曲相的嫡夫人堂氏所出,现皇后却是曲家庶出,因而现皇后的帮扶外戚说起来仅为曲家,堂家与堂太后待现皇后如何,怕是外人难言。”

    “而淑妃姨娘,她故乡金陵,在朝中并无外戚,若非说何人帮扶姨娘,勉强可指为林家与秦家,以及……关延年。”

    在秦洵入惊鸿山庄之后,才明白母亲林初将自己送来这处的另一层用意,秦洵的师父,惊鸿山庄的庄主夫人白惠,与淑妃白绛为远房堂姐妹。

    “不过因为姨娘并无真正的本家外戚,陛下可放心予她宠爱,亦放松了手任林秦站位于她,为的也是与皇后党分庭抗礼,以此制衡后妃权势。”而淑妃幸运之处在于,她身后帮扶的朝臣,为武将重臣,因而曲右相家再如何权倾朝野,皇后也不敢不将淑妃放在眼里,毕竟自古以来,武臣举足便有轻重。

    “齐璟,我回来后去上林苑见着了昭阳,那丫头似乎中意那位堂家的骠骑大将军,陛下放任她,是不是有意分化曲家与堂家?本就为两家大外戚,若结为一党,麻烦不断,这才允许姨娘的女儿亲近堂从戟,只是这样,堂曲两家外戚与林秦两家武将之间的关系,可就又得复杂多了。”

    秦洵闭目而言,说话间已带了绵软的睡意,齐璟好笑地拍了拍他后背:“好了好了,允你长篇大论你还真一说便不停了,睡吧,别强撑了。”

    “还有几句,就几句。”秦洵倦乏也不安分,趁着身子还有力气,抬起一腿勾上齐璟腰间,“那么个不少人妄揣过的事情,孝惠皇后之死究竟是意外还是陛下有意杀之,其实我觉得,二者皆有,或许是真生意外,或许陛下亦借着意外顺势为之,他本就不容自己亲生母亲外戚弄权了,又如何能容自己的皇后与母亲结党弄权,他能单容一个曲家,却不能容曲家与堂家党同。”他带着倦意叹了声气,“其实今上是个很合适的君王,不说他好与不好,他确实合适坐这个帝位。只可惜事难两全,他既要做个合适的君王,待亲缘便难免要凉薄些,不过单说他行事的这股子狠决与果敢,我是有些佩服他的。”

    他说完埋首齐璟颈窝再无言语,正当齐璟以为他倦乏得睡了过去时,又闻他带着撒娇糯音开口道:“你记不记得,先前还在江南的时候,你还道再听我口

    出狂言便绝不轻饶我,这才过一个月,怎的反倒爱听我胡扯了?这些朝堂之事你自己心里分明一清二楚,偏引我说出来。”

    齐璟轻笑:“我喜欢见你侃侃而谈的模样。”

    迷糊中秦洵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却未容他细思,意识便被涌浪般的倦意淹没。

    听他呼吸逐渐平缓绵长,齐璟与他贴紧的身子稍稍撤开几分,动作轻缓地拂开他颈边的碎发,指尖触上他颈边那道愈合的箭头划伤,隐于暗夜中的眸光冷沉如渊潭。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皇子对我不怀好意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长淮望断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长淮望断并收藏皇子对我不怀好意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