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目光扫过周围,从容的来到临门的班房前,拿出钥匙,打开走进去。
    他刚刚放下东西,就发现了不对劲,昨日黄舜胄扔给他一份文书,他临走之前放在了桌上,锁门前,他还看到了。
    周正心里若有所思,放好东西,在椅子上坐下,面色如常,目光幽深的看着门外。
    没多久,姚童顺快步进来,抱着一堆文书,一如昨天,笑着道“周御史,这是关于湖州府的所有文书,需要你批复,然后下发出去。”
    周正看着厚厚的一堆,抬头看着姚童顺,道“你昨天说过,这个屋子里的钥匙,只有两把,你一把我一把?”
    姚童顺脸色微变,硬着头皮道“是。”
    周正看着姚童顺的神色,默默一阵,道“昨日那份文书是什么?”
    姚童顺低着头,神色有一丝慌乱,道“是湖州府今岁钱粮审核文书,只有都察院这边审核后,湖州府那边才能押解送入国库,国库也依照文书核检。”
    周正立刻就想到黄舜胄是他的上一任,负责湖州府的监察御史。
    周正拿过他的监察御史大印,道“也就是说,没有我的大印,湖州府的钱粮是入不了国库,误了时间,朝廷是要追究的……”
    姚童顺抬头看了眼周正,又连忙低下,道“是这样。”
    “只是这样?”周正语气多少有些变化,如果黄舜胄只是要教训他,用不着偷走那份文书,穿小鞋的方式多得是,这种显得太下作,不符合黄舜胄的身份。
    姚童顺神色变幻,好一阵子,咬牙道“周御史,这里面的事情,小人也不清楚。”
    水深啊。
    周正看出来了,这个姚童顺不是不清楚,而是太清楚,所以不敢涉入。
    周正看着他手里的大印,双眸微闪,忽然道“如果,这份文书丢了,该怎么办?”
    姚童顺被吓了一跳,道“按照规矩,若公文丢失或者不能用,经历司会发文给湖州府,让他们重新上报,只是一来一回,时间太久,误了事,朝廷会怪罪。”
    周正‘嗯’了声,道“照规矩做吧,还有,通知司狱司,我班房的门完好无损,但文书却不翼而飞,让他们来调查。”
    姚童顺神色微变,眼神有惧色,看着周正,一阵艰难之后,还是道“周御史,发文可以,若是惊动司狱司,动静会不会太大了?”
    如果司狱司来调查,那么整个浙江道的监察御史以及吏员都有嫌疑,那场面将会相当的难看,别说姚童顺这个不起眼的吏员了,周正这个新任的监察御史必将在浙江道无法立足!
    周正抬头看着他,道“如果这份文书出了什么事情,后果,你比我清楚吧?”
    姚童顺紧皱眉头,脸色变幻,片刻,咬牙道“周御史,不会有事,这件事你只要装作不知道,没人会追究的。”
    周正抬头看向姚童顺,目中一片冷漠。
    姚童顺心神一惊,连忙道“周御史,你刚来,千万不要乱来,都察院比你想的要水深的很,切莫冲动……”
    周正看着他,语气一如刚才,道“不查也可以,钥匙只有你我有,现在文书丢了,我可以说你是偷的,至于后果,全部你一个人承担,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去司狱司。”
    姚童顺面色发白,看着周正平静神色,不知道为何,感觉心里阵阵发凉。
    他只是跑腿小吏,一旦去了司狱司,不但这个位置没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姚童顺在都察院多年,见惯了各色人,水深水浅看的太多,看着周正的神色,心里清楚,一咬牙,道“周御史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周正这才淡淡点头,道“黄舜胄想干什么?”
    姚童顺头皮发麻,转头看了眼门外,没有关门的意思,走近一点,神色青白一阵才低声道:“黄御史是你前任,他收了湖州的好处,那份公文有问题……还有,就是你是新任的监察御史,湖州府那边应该有一份心意,可能也被黄御史私吞了。”
    周正顿时明白了,目中多了一丝嘲讽,继而道“他偷走那份公文,想要做什么?”
    姚童顺的死活现在掌握在周正手里,话已经说了一半,自然无法隐瞒了,道:“黄御史可能会修改日期,改成在他任内的时候,盖上他的大印。”
    周正心生疑惑,道“公文昨天还在他手里,那个时候为什么不改?”
    姚童顺看着周正,神色莫名,还是道“那份公文有问题,如果将来事发……”
    周正顿时醒悟,不由冷笑一声,道“湖州府已经不归他管,只怕不会是如果,是肯定有事!这事一出,必然就是我担着了!好算计!”
    姚童顺不敢说了,低着头,心里纠结难受。
    一来,他的命运掌握在周正手里,由不得他不低头;二来,他今天说了太多,恐怕会得罪黄舜胄。黄舜胄在浙江道多年,积威深厚,若是被知道,姚童顺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了。
    周正看着姚童顺,心念如电转。
    他也没有想到,小小的浙江道,十个监察御史,水居然就这么深,这才上班第一天,就遭到如此精心的设计。
    周正也算明白了,为什么周清荔对他入仕会那般忧虑,这官场,真是吃人不吐骨头,死都未必知道怎么死的地方!
    周正心里翻腾一阵,强迫自己冷静,思索着破局之道。
    黄舜胄摆明是给他挖了一个大坑,他不知不觉已经在坑里,只等时间爆发。
    周正默默思索,忽然道“你刚才说,黄舜胄收了湖州那边的好处?”
    姚童顺脸色一僵,连忙道“这只是小人的猜测,没有实证。”
    “湖州的人,在京城?”周正目光盯着姚童顺道。
    姚童顺不知道周正要做什么,道“这个时候,十三道,各省各府都有人进京打点,湖州府也是。”
    周正笑了,笑的发自内心。
    姚童顺看着周正的笑容,心里一寒,浑身发冷。
    周正之所以笑,是因为他知道怎么破局了。
    周正很快收敛表情,道“这样吧,本官刚刚上任,还没有见过湖州府的人,你去告诉他们,就说本官很快会审核他们的文书,让他们不要着急。”
    姚童顺还在惊恐中,脑子有些僵,不明所以的道“可是,文书不是丢了吗?”
    周正随手拿出一道公文,道“去吧。”
    姚童顺头有些昏,不敢多问,应了声,连忙出去,道“我去给周御史煮一壶查。”
    周正随口嗯了声,看着手里的文书。
    湖州府那边有人对一桩冤案喊冤,状纸递到了都察院,请求浙江道派监察御史去湖州核查。
    周正放到一边,他已经想到这件事最终处理办法——这种‘小事’,都察院怎么可能派出监察御史千里迢迢的去核查?
    姚童顺很快送来一壶茶,快速的又退了出去。
    短短时间他已经见识到,他服侍的这位新御史,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糊弄!
    周正到底是新御史,不少双眼睛盯着他。
    黄舜胄就更是如此了,他的班房门紧闭着,身前有一个吏员,躬着身,低声道“大人,他们在班房里很久,不知道说了什么。”
    黄舜胄嗤笑一声,道“一个毛头小子,能说什么?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天降!”
    小吏神色倒是有不安,道“大人,万一他真的让经历司重新发文怎么办?”
    黄舜胄眼神骤然森然,道:“耽误了钱粮入库,那是大罪,我就上奏参他一本!”
    小吏心里陡然一寒,这一样一件小事要是被参了,入了皇帝的厌恶,一句话就可能将周正下大狱!
    不是没有过,是经常有!
    小吏不敢问了,躬身不动。
    黄舜胄瞥了他一眼,脸色淡漠,道“你先去吧,待会儿我有一件公文,你送去给湖州来的人。”
    小吏一听,道“是。”
    黄舜胄看着小吏走了,脸上露出笑容来,拿出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满脸陶醉,道“不愧是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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