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这顿饭吃的是宾主尽欢,每一个人都很高兴,至少周正觉得应该这样。
    送走了三人,周正站在门口,抬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下起了雪。
    刘六辙站在周正身后,嘀咕道:“二少爷,这杨嗣昌可信吗?要是他染指兵权,还得小心应对才行。”
    周正淡淡一笑,道:“可信不可信不重要,关键是能力。”
    刘六辙一愣,隐约有所明悟,却又不那么透彻。
    周正抬头看了看雪,道:“明天祭礼准备好了?”
    刘六辙道:“准备好了,皇上将地点改在了天坛。”
    周正随意的点点头,忽的道:“对了,宗室里,没有被牵连的有哪几家?”
    刘六辙一怔,仔细想了想,道:“唐王,衡王,肃王。”
    周正默默看着雪花,好一阵子,道:“你现在去,找几个六岁左右的,明天一同祭祀。”
    京内京外的一些流言始终没有停,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刘六辙极其敏感,小心的上前一步,低声道:“二少爷,要那么做了吗?”
    周正摆了摆手,道:“照做。”
    刘六辙不敢说话,抬手应着。
    ……
    第二天,宫内宫外的钟鼓声齐齐而响,震动京城。
    朱慈烺在文武将帅的陪同下,从乾清宫出发,浩浩荡荡的前往天坛。
    这一路非常的远,朱慈烺坐着御撵,其他人都在两旁走着。
    周正与周延儒作为文武首领,分列两旁,带着内阁,六部九寺的大臣们,在禁卫,巡防营等的护卫下,漫步的向着天坛。
    两边锣鼓喧天,唱喏不断,围观的百姓也渐渐多了起来,窃窃私语。
    “西北平定,皇上大悦,这是要祭祖,告诉我大明的列祖列宗……”
    “闯贼破灭,我大明国祚安稳,当然要祭祖……”
    “这是自然,但有奇怪的,征西伯如此大功,为何不加封赏?这征西伯,还是先帝加封,未克复京城之前……”
    “听说是征西伯自己不要的,也有说是朝廷妒贤嫉能,刻意压着不给……”
    “别乱说话,没看到四处都是锦衣卫吗?我有个哥哥在里面当差,说是最近一律不准假,要出大事情了……”
    从紫禁城到天坛的路很长,没走多久,娇贵的官员们纷纷有些忍不住,一些家人下属在一旁递水擦汗,甚至于还跟着扫雪,带着替换的衣服,鞋子。
    即便是张四知,李日宣等人,虽然还能坚持,却也紧皱眉头,在暗暗咬牙坚持。
    穿着厚厚衣服,拿着板笏,一本正经的走着官步,保持仪态,走下十几里,一般人根本坚持不住。
    朱慈烺坐在龙撵上,则有些悠哉悠哉。
    他这是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众目睽睽之下出宫,神情难掩激动,眼神也闪烁着一些光芒。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停下来了,并不是到了,而是中途休息。
    周正与周延儒喝了口茶,两人站在一起,望着天坛方向,漫不经心的聊天。
    “祭文里,加入了变法革新的内容,皇上也是希望我朝强盛,你莫要做得太多的了。”周延儒抱着板笏,面无表情的说道。
    周正拍了拍身上的雪,道:“我朝君明臣贤,元辅说的是哪里的话?”
    周延儒看了他一眼,侧身向后看去,道:“那两个是你带来的?”
    他目光所及处,是宗室勋贵的位置,有两个五岁左右孩童,正在一起玩耍。
    这是刘六辙找来的,分别是唐王,肃王的后辈。
    周正看了一眼,道:“都是皇家血脉,祭祖是理所应当。”
    周延儒走近一点,低声道:“我们昨晚已经谈妥,你可不要毁约。”
    周正神色不动,笑着道:“元辅放心。”
    周延儒哪里放心,却也只能小心谨慎的盯着。
    很快,队伍再次动起来,赶往祭坛。
    好不容易到了祭坛,又是各种礼仪的折腾,吏部尚书李觉斯最是辛苦,这种礼仪浩繁的很,一点差错不能有。
    终于到了祭祀的开始,皇帝以及总是会纷纷动了起来,倒是大臣们相对少一些,只是跟着陪祭。
    从入门一直到祭台,朱慈烺一步一顿,各种古怪的礼仪,动作,就差一步一磕头了。
    足足到了晌午才到祭台,朱慈烺跪地,国子监的祭酒朗诵祭文。
    “皇帝谨遣国子监祭酒武城德,敢昭告于朱氏列祖列宗:
    朕福德浅薄,生于贼隙之间,幸得祖宗垂佑,良臣勇将用命……观经典所载,虽切慕于心,奈禀生之愚,时有古今,民俗亦异,遂决心变法,以图自强,仰祖宗之庇佑,托群臣之策励……望请知悉,赖护切切……”
    一些不知情的官吏听着,深以为然的点头。
    大明吏治败坏,天下板荡,怎么还能抱残守缺,浑浑噩噩下去?
    但知晓内情的人则满脸忧虑,目光不安的看向站在祭台下的周延儒,周正二人。
    历朝历代的变法,无不是权臣当道,排斥异己,若是国强还好说,偏偏是大明这种末世之状,皇帝年幼,权臣强势,怎可轻易变法?
    朱慈烺跪伏在地上,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这篇祭文很短,武城德读完就推到一边,继续下面的仪程。
    快到结尾的时候,朱慈烺忽然在祭台上伏地大哭,声音凄厉,肝肠寸断。
    周正与周延儒都是一怔,两人对视一眼,却又没办法上去扶,只能任由朱慈烺在那大哭。
    武城德离的近,知道朱慈烺是哭先帝崇祯,面上戚戚,上前劝说一番,扶起了朱慈烺。
    朱慈烺被武城德扶着下了祭坛,看着众人的目光,擦着脸,道:“朕响起父皇在世时,也曾来这里,却不是祭祖,而是下罪己诏,向列祖列宗,向天下万民认罪,国有今日,父皇说,都是他的过错……”
    朱慈烺说到这里,有忍不住的大哭起来。
    不少人听着,表情动了动,心里堵的难受。
    要说李自成入京,差点颠覆社稷,是崇祯一个人的过错,那就太过牵强了。崇祯皇帝确实有很多缺点,但他也有勤政,宽仁,礼贤下士,复礼克己等诸多突出优点,这些优点堪比圣君。
    所以,要将一些事情推到崇祯头上,在场的很多人都不会答应。
    果然,包括周延儒在内,表情纷纷凝色,有不甘之色。
    周正也是沉默,心里轻叹,崇祯,算是生错了年代,换了大明任何一个时期,或许都会是一代明君,山河破碎到这种程度,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放到后世才是个初中生,要他力挽狂澜,着实是难为他。
    朱慈烺以手掩面,一边在哭,眼神也在悄悄看着下面。
    看到周延儒,周正的表情,他哭声顿了下,继续哭起来。
    朱慈烺踉踉跄跄下了祭坛,周延儒,周正等人再无法无动于衷,纷纷上前劝解。
    不管是真是假,这个时候动作一定要到位。
    朱慈烺被劝说一番,擦了擦脸,忽然抬手向周正,深深而拜,同时大声道:“先生匡扶社稷,挽救大明于水活,功高苍穹,朕深为感激,愿拜先生为师,将国政大计交托于先生,请先生于朕严苛,于万民如亲子……”
    朱慈烺突然这个动作,让四周的一群人纷纷愣神。
    按理说,周正当得起,皇帝这样动作也应当,无非是做戏给天下人看,拉拢人心。
    但知晓内情的人却明白,前一阵子这对君臣势如水火,简直要不死不休,尤其是皇帝要杀周正的话已脱口而出,再不遮掩。
    今天这一出,是何意?
    不过,转瞬间就有人醒悟过来,纷纷头皮发麻,神情紧张的看向周正。
    周正原本也是一怔,旋即心下了然。
    朱慈烺摆出了这样一个谦卑的姿态,将来他要是与朱慈烺有什么冲突,闹出动静,那没人会骂朱慈烺,只会骂周正。
    周正心里暗自摇头,这位皇帝的手段倒是比之前高明不少。
    周正瞥了周延儒等人一眼,向上官烈使了个眼色。
    上官烈猛的拔刀,大喝道:“有刺客,护驾!”
    他一声落下,祭坛四周顿时大乱,禁卫迅速将朱慈烺等人围住,而后四处出击。
    朱慈烺脸色发白,抬头看去,果然有一些黑衣人想要冲过来,被禁卫挡住。
    他被李自成吓跑胆,这会儿紧紧抓着周正的衣服,神情极度慌张,没有了之前的悲戚,泪还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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