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说,我顿时好奇起来,于是低下头,翻开了笔记本的封皮。

    在封皮内的白色垫纸上,有两个用黑色油彩笔写成的粗体单词:black death黑死病。

    这两个词汇写在白色垫纸的正中央,与周围的白色形成了鲜明对比,以至于显得异常清晰,仿佛一下子就要印在人的脑海中一样。

    正当我打算翻开垫纸,看看笔记中的内容时,老汤探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他冲我摇了摇头:“里头记载的东西太煞风景,咱们还是先喝茶,回头你要是对里头的内容感兴趣,再细看。”

    当时我就能感觉到,老汤似乎对笔记本中记载的内容充满了恐惧,恐惧的情绪不仅仅在他内心深处慢慢浮现出来,还体现在了他的肢体上,此时他抓着我的那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我点点头,将笔记本重新合上,老汤这才长出一口气,对我师父说:“你是不知道,自从你离开钢铁娘子号以后,我们都经历了些什么事儿。”

    师父倒是一脸轻松:“哟,听你这意思,最近这些年,你们过得不咋地啊。”

    老汤叹了口气:“你走后,我几乎每隔一年都要招募一次作战人员,因为每一个踏上钢铁娘子号的战斗员,都活不过一年,这些人真是……死得一个比一个惨,而且每一个都死在船上,还压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师父这才皱起了眉:“只有战斗人员被杀吗,其他人都没事?”

    老汤点点头:“其他人都没事。”

    说着,他就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斗,擦亮火柴,点了烟锅,而后才接着说道:“关键我们也不知道那些战斗员到底是他杀,还是特么的自杀。现在钢铁娘子号几乎成了一条废船,除了我们几个老家伙和六年前上船的船长,根本没人愿意上去。算起来,我们已经有十八月没能从海市接到生意了。”

    卢胜材起身给在座的人斟了茶水,老汤接过卢胜材递过去的茶杯,说了声“谢谢”,但他的发言也因此中断了。

    师父盯着手中的茶盏,沉思片刻,随后才开口道:“其他的船只也有类似的情况吗?”

    老汤撇撇嘴:“有一些没遇到异常,还有一些情况比我们还严重。先前我不还说了么,从九六年到现在,海市折了不少船只,从小型渔船到游轮都有。”

    说到这儿,老汤顿了顿,似乎想要平复那不断起伏的心绪。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接着说道:“这些船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当我们发现它们的时候,它们就像是存在了整整一个世纪一样,残破、腐朽,船体上长满了不知名的海洋生物。而船上的人全都消失了,不仅仅是人消失,就连他们在船上生活过的痕迹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们穿过的衣服、鞋子,用过的日常用品,还有船长的航海日志,全都不知所踪。那就像是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刻意抹去了船上的所有人迹。”

    师父揉了揉太阳穴:“到现在也没查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老汤摇头:“没有。不过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如今的海洋,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师父发问:“你说这些事儿,会不会和四方天有关系。”

    老汤依旧摇头:“说不清啊,也许有,也许没有。”

    说完,老汤又转向我:“出于生计的考虑,我是希望你上船的,如果接下来的十五个月内我们依然无法从海市中接到生意,钢铁娘子号必将不复存在。可现在的海洋,实在太过凶险,老杜是我的朋友,你又是他的弟子,我不想让你出事。我知道,在你们这个行当里,没有什么事儿比传承更重要了。”

    我本想回应老汤,可老汤的话还没说完:“你现在也不用着急做决定,先找个时间,把我给你的笔记看完,如果你看完了里面的内容,还是决意要上船,我便不再拦你。”

    看样子老汤已替我做好了选择,对于此,我也只能默默地点点头。

    得我这么一点头,老汤就像是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问题似的,吐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浊气。

    似乎是为了冲淡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气氛,接下来师父便不再聊海上的事,转而去聊一些生活中的琐碎,以及这些年国内的趣闻。

    在他们闲聊的过程中,我得知老汤有一对儿女,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只是偶尔与他们书信联系,他的儿女只知道他常年出海,并不知道他出海去做什么,他也不太清楚自己的子女如今靠什么维持生计,只是模糊地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律师。

    我几乎全程都没插几句话,只是听着其他人闲聊,对于卢胜材和云裳来说,这似乎是一个锻炼口语的好机会,两人时不时和老汤套上几句,不过老汤说的话他们能听懂,他们两个的口音,老汤听起来却很费劲。

    不过我可没多余的心思去关注这些,如今我的心思,全都被老汤的笔记本给诱走了。

    临近中午时分,老汤才与我们道别,师父一直将他送上码头,才依依不舍地带着我们离开。

    那一次我并没有见到师父口中的钢铁娘子号,老汤说,只有在我确定跟着他出海的时候,才能见到那条船。

    回到酒店以后,我也顾不得吃午饭,便快速回到房间,拉上窗帘,打开日光灯,翻开了老汤的旧笔记。

    为什么要拉上窗帘?因为我心里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如果不将窗帘拉死,在我翻开笔记的时候,就会有某些人,或者某些东西,透过房间北墙上的窗口,窥视到笔记中的内容。

    我再次掀开封皮,垫纸上的词汇再次浮现在我的眼前,这一次,它们看上去竟极其刺眼,沉浸在纯白色上的黑色线条,就像是一堆盘纸上的死蛇。

    强压着内心的不适,我翻开了垫纸。

    笔记的开篇是几行字迹潦草的英文:“我曾试图寻找救治这些病人的方法,但我失败了,现在,那该死的乌鸦已经找到了我……”

    在这几行字迹的末尾,是一道狭长的暗红色抹痕,像是干涸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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