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临海,虽然经济不甚发达,但作为一个滨海旅游城市还是颇有知名度的。这儿的沙滩以细腻洁白出名,水质又相对清澈,向来游客众多。

    如今只是五月天,还是午前,沙滩上的游客虽不多、却也不少,远远看过去就是一片五颜六色的小蚂蚁,在细白沙子、淡蓝海水的衬托下愈加鲜明而生机勃勃。

    一个小麦色肌肤的年轻男子穿着半截花泳裤,脖子上挂着个小望远镜,姿态闲适地坐在高脚凳上,视线偶尔掠过近海面上的小黑点们,却没有专注停下的趋势,反而时不时落在沙滩上那些泳衣款式大胆的年轻女孩身上。

    叩叩——

    “我说,好像有人溺水了,你不下去吗?”一个清澈的女声自下而上传来。

    男子愣了愣,马上举起望远镜看向女子指的方向,果不其然,远离人群的那头正有一撮不大寻常的白浪,黑黑的头颅和白白的一双手正在奋力沉浮着。没来得及道谢,他就大步跳下了高脚凳,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扑通一声扎进了海里。

    方才出言警示的女子也没走开,借着这儿遮阳伞下的余荫,站那儿若有所思。她身旁的大男孩却静不下来,在周边转了转又跑回来,脸上有些失望:“这里没什么特别的,又晒又热。要不,我们还是先去查偷车案?”

    这一男一女正是从公交车上提前下来的袁昕、傅沅二人。

    傅沅本没这个心思,不料袁昕却是个推理破案小说迷,对这类恶性社会治安案件如数家珍。公车上只听前座那人提了两句,他就口若悬河跟傅沅扯起了这一桩连环案,见后者也知之甚详,他便将傅沅当做了知音。只是他的资讯没傅沅灵通,并不知道那个所谓的连环强奸犯如今已经锁定重大嫌疑人,且这人刚好还是傅沅亲手扭送去派出所的。

    一个有心摸鱼,另一个心事重重,两人干脆提前下车过来“游览”一番推理小说现实版的案发地,准备再顺着海岸线一直走过去车祸现场,美其名曰扩大考查范围。

    只可惜,转了一圈,除了间接救了个溺水游客外,二人别无所获。

    救生员甩着湿漉漉的头发回来时,傅沅正站在那张标注了开放时间、游玩注意事项的牌子旁边发呆。

    “刚刚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及时提醒,那位游客估计要遭多点罪。”

    当然,这个年轻的大男孩坚决不认为自己的分心会导致游客溺亡,心说,最多是让那人多喝点海水,最后失去意识浮起来的时候,自己怎么都能发现,并及时去救人的。“没想到,我这个裸眼5.1的还比不上你戴眼镜的,佩服佩服。”

    傅沅没有解释,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眼,看得对方耳根发热,这才慢悠悠道:“小伙子,还没找女朋友吧?”对方一窘,她又道:“你这个阶段荷尔蒙分泌旺盛,对女性兴趣浓厚,是可以理解的。但,”她指了指那架白色的高脚凳,“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掌控着这些人的安全保障。如果你做不到专注,还是趁早别做这份兼职,回学校去做做家教算了。”

    男孩既尴尬又惊奇,“你怎么知道我是兼职,还在读书……”

    结果傅沅只笑着朝他挥挥手,便跟袁昕转头离开了。

    袁昕嘀咕道:“傅姐,没看出来你还挺爱管闲事的,救人也就算了,干嘛还给个毛头小子上课啊,不怕人家烦你?”

    “没办法,谁让我是个旱鸭子,之前去游泳馆学游泳,结果在池边一米的位置差点溺水升仙,救生员就离我三米远,边上也有人,可就是没人管我,最后还是我自己扑腾到池边救了自己。”说起这段往事,傅沅很有些唏嘘。溺水者的无助和痛苦,她感同身受,可想起生死一线间脑海里浮现出的景象,她心情又低落了下去。

    “那你最后学会游泳了吗?”

    傅沅撇撇嘴,“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袁昕马上换了个话题,“傅姐,你觉得那个连环犯是什么样的人?他的作案动机是报复女性呢,还是对自身男性能力的自卑,或是别的什么?”

    “不好说。从致盲这一点来看,他应该不只是为了满足个人的性欲,可能是出自你提的两点动机。此外,在公开的四起案子中,只有第一起受害人被抢劫财物,如果这四起案子都是同一人所为的话,可能犯人的作案动机发生了变化。比如说,第一次作案本来只是想抢劫,某些原因导致了强奸、致盲、抛尸的结果,而犯人因为没有被抓捕,心理上出现膨胀,又开始第二次作案,这之后的作案动机便转变为自我满足……”

    “国外有个研究,说连环强奸犯多半有童年阴影,成长过程中可能遭受过女性虐待,当然,也有可能是成年后在感情上遭受了极大挫折,从而对女性抱有敌视的态度……”

    两人一边讨论着常人闻之色变的凶杀案、一边踩着脚下的白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西南方向走,没过多久,便远远瞧见了那根被撞得歪歪扭扭的路灯杆,以及边上明显缺了一块的防护栏。

    正是昨天深夜盗车贼出车祸的地方!

    二人方才一路走来,已深刻感受到这儿地势的特殊。越往西南方向,滨海公路地势慢慢抬高,沙滩面积越来越窄,甚至连脚下的沙子也过渡成了细小的砂石。说得文艺一点,这滨海大道下边就是个断崖,只是这断崖并不怎么高,大约两三米的样子。

    那辆车冲出滨海大道的点,正好就在海岸线和滨海大道汇聚的点附近,根据委托人祝总提供的二手信息,车子本是沿着滨海大道东北至西南方向开的,到了这儿不知怎的,突然变道逆行,直直撞垮了防护栏,然后冲下了断崖,整个车子直接坠海。

    傅沅爬上公路,让袁昕沿着那狭窄的细砂石路继续往前走,还不忘提醒他注意脚下、万一溺水了她可救不了他。

    车祸发生之时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十二个小时,交警队早就来采集了相关证物,现场也被清理过,就连坠海的车架子凌晨时分已经打捞完毕。傅沅只能通过现场留下的轮胎痕迹、防护栏缺口的位置、以及周边的环境来艰难推演当时的情景。

    就在这时,一辆白色小车停在了傅沅身后。车窗被摇了下去,露出一张带着灿烂微笑的人脸。

    “小沅,你怎么在这儿傻站着?这里刚好是拐弯处,不安全。我也不敢停太久,要不要上车,我送你一程?”齐大佑没理会车上另外两人的起哄,热情邀请却被婉拒。

    傅沅指了指不远处蹲在水边、拿着根小棍子东戳西戳的袁昕,笑道:“谢谢,不用了,我跟同事一起的,这里还有点事。”

    齐大佑马上反应过来:“是昨晚那个车祸案子?找上你了?”傅沅只是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他便自以为明了,不过还是带着一丝纳闷跟她道别:“那你先忙吧,咱们回头再说。刚好这个案子交警队找我们协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说。”

    齐大佑的车绝尘而去,傅沅又转了两圈,将现场情形熟记于心,便往袁昕的方向走去。等她一蹦三跳地跳下公路,后者一脸郁闷地拎着个湿淋淋的白色塑料袋:“什么都没找到,估计有用的证物都被交警搜刮去了,咱们来晚了。”

    傅沅低头一看,小伙子倒是挺环保,找线索的同时还不忘捡垃圾,将能够得到手的小垃圾都用小木棍划拉了过来,又集中起来,扔进其中那个还算完整的塑料袋,里头有两个易拉罐环、一根螃蟹腿似的塑料支架,几片半褪色的包装纸碎片、以及一小团海藻似的黑发。

    两人无功而返,情绪都有些恹恹,更没多余精力讨论先前的连环强奸案。

    唯一得出的结论也没大用处:“从坠海前的那段轮胎痕迹来看,没有明显的压痕,拖痕更是没有,不过那台车应该是装了ABS的,没有拖痕是正常,但连压痕都没有,说明当时根本就没有刹车。从这点来看,要不是驾驶人惊慌之下把油门当成了刹车,就是驾驶人有心自杀。”这是傅沅的总结。

    袁昕道:“哪个盗车贼会想不开自杀?正常不是应该去黑市转手么?只有前一种可能,不过这么说来,倒是像个女司机。不知道交警那边有没有查出什么新进展,哎,咱们这样太被动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傅沅想起齐大佑先前的话,心中一动。她不大确定对方如此殷勤到底是为了什么,更不想深入思考这个问题。可形势比人强,尤其是她跟袁昕往长丰跑了一趟,在祝栋辉的秘书引导下参观了一番企业文化,又在停车场管理员那里浪费了不少时间,又在本地二手车交易网站上搜了一遍,仍然没太大收获时,她终于决定,曲线救国。

    当晚,她便兑现了先前的承诺,跑到离南城支队较近的餐厅主动请齐大佑吃饭。

    对方刚坐下,便笑眯眯地道破她的来意:“无事不登三宝殿,小沅第一次请吃饭,就选了这么好的地方,我是不是该多想?”

    傅沅对这个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老邻居之子有些无奈,干脆直说:“既然猜到了,你就说行不行吧。我又没让你利用职务之便做什么坏事,不过是信息互通互享罢了。虽说你们资源多,警力足,但有些时候,起底那些个阴私事,未必有我们在行。”

    齐大佑很是自来熟地给她装了碗汤:“我当然知道你们的本事,上回的案子,海城的兄弟还私底下谢我,说我给他们涨了业绩,哈~不过,”他顿了顿,看着面不改色的傅沅,忽然托腮一笑,“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一换一?”

    傅沅原本还觉得,齐大佑是不是对自己有点意思,又因着傅实秋那层关系,碰到他她只想绕着走。现在看到他这幅斤斤计较的算计模样,那点子担心倒是消散了不少。

    “行,成交。”

    十分钟后,傅沅心情复杂地给袁昕发了条消息:“还真被你猜对了,监控里是个女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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