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每年七月中旬,当天狼星与旭日一同出现在东方地平线上,孕育着文明起源的尼罗河将会掀起滔天洪水,裹着滋养万物的淤泥淹没两岸平原,怒吼着揭开又一年的“泛滥季”的开幕。河岸两旁的居民翘首以盼,守候着尼罗河的馈赠,不断祈祷神广施恩赐,发一场完美的洪水。

    七月已过,八月进入尾声,太阳依旧灼烧着世界万物,苍茫大地笼罩着一层令人窒息的炽热感。尼罗河在这股窒闷的空气中沉睡了,犹如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静静地悄无声息地流淌在既定的河道上,忘记了自己的责任,无视了百姓的哀求,让民间的疾苦肆虐泛滥。

    每当这时,孤立无援的百姓都会想起他们伟大的神,赐予世间一切的至高神,他们跪倒在尼罗河畔,整齐划一地朝着相同的方向,献出他们内心最热衷的祈祷、最真切的渴望:

    “向您致敬,噢,至高神!您指引着黑暗走向光明。这种指引让我们心儿多么欢畅!您让世间充溢阳光;您让所有动物获得生命;您鞭策着圣河永不停歇地灌溉土壤,赐予我们生命。噢,至高神!无所不能的神……”

    那虔诚、悲怆的祈祷声经过空气散播得很远很远,纸莎草听到了,摇曳着婀娜的身姿,不紧不慢地打着节拍相互呼应;莲花听到了,纷纷绽放笑脸,好不欢喜;人们都说,神听到了——降临人世、深居宫殿中的神,肯定会感受到人们的祈愿,为大地洒下甘露。

    他的信徒将他视为神祗,顶礼膜拜。

    稍后不久,在远离圣河的闹市中,大地因久日的干旱而撕裂,露出了满目苍夷的景象。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男人,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在路上,他手中捧着个水晶球,神情愉悦,似乎从水晶球中看到了美好幸福的景象,急于将消息通报。

    路上的行人被他高贵的身份切断了沟通的桥梁,更被他的急促脚步打消了冒犯的念头,没有人胆敢试图冲破障碍,眼看着他一步步走远,快要消失在路的尽头。拐角处,终于从路旁窜出一个身影,挡在去路,总有人要牺牲,为了群众的利益。

    “尊……敬的……塞姆祭司大人。”

    那个赤膊着上身的年轻男子,双手举于大脑两侧,毕恭毕敬地鞠躬行敬拜礼,磕磕巴巴地才说出一句话,根本不敢抬头。

    被称作塞姆祭司的男人停下了脚步,望了望眼前的男子,眼中先是带着高高在上的高傲,继而涌现出不解和疑惑,不懂这个凡夫俗子为何敢拦住他的去路。但因喜事藏于心头,他没有计较这种身份阶级的冒犯,用客气礼貌而不失尊贵的语气问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男子从祭司的回答中找到了些许勇气,继而回答道:“请问祭司大人,天空何时降雨,圣河何时涨水?”

    “神之一族已为我们消灭了扰乱的冥殿使者,不日将会降下磅礴大雨。”

    祭司自豪地大声宣读着消息,忘记了身份的差距,和普通百姓共享着这一份喜悦,随后他又匆匆离去,急着将消息汇报给他的主人。

    “噢,神之一族!”

    “可恶的冥殿一族!”

    “该死的杂种!我诅咒他们不得超生!”

    “要是让我碰到这群混蛋,我非宰了他们不可!”

    “不,你不行,我们都不行,就连普通的士兵都不是他们的敌手……”

    “他们是邪恶的魔鬼,掌握了邪恶的法术,只有神之一族可以!”

    “只有至高无上的神统治下的神之一族可以!”

    “伟大的至高神!”

    “还有四神官,十二守夜人……”

    “……”

    祭司的话直接在人群中炸开了锅,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着、议论着、怒骂着,话语中带着感激、喜悦还有愤怒,各种各样的情绪掺杂在一起。但对于他们来说,毫无疑问的是,冥殿一族必须清除干净,而心中对神的崇拜之情则日渐加深。

    虽然一切尚未发生,但每一个人都无比坚信从塞姆祭司口中说出的预言,从根本来说,只是源于他们对心中的神一如既往地充满了坚定不移的信任,他总能化解困难,解救苍生。这一次,也不例外。

    猩红色的残阳将最后的余晖洒落人间,染红了每一寸疆土,街边巷道,宫殿民房,甚至大自然的每个角落,都浸润在这片血红中。犹如一朵盛开的罂栗花,蚕食着每个百姓的心灵。

    远处炊烟袅袅,一股香气冲破房屋的禁锢,弥漫在空气中,吸引着每个在外劳作的人的归途。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踩着沉重的步伐,似乎漫无目的又朝着既定的方向低头前行。偶尔抬头望向天际,感受死气沉沉的热浪,随即很快便又摇摇头,重新拖曳着身子前行。

    自从祭司的预言传遍四方后,百姓更加频繁地仰望天际,观看云层的转变,感受空气的流动,似乎在准备着迎接大雨的降临,一次次的失望摇头并没有摧毁他们的希望,只是坚固了下一次仰望的决心。

    “雨神啊,您何时才能降临大地,滋润万物,洗涤我们的心灵……”

    荒无人烟的郊外,一间破败土屋门槛上坐着的一个老头,如同枯枝的双手捧着身前的干土,双目出神地凝望着,自言自语道,声音微弱得如同蚊子的叫声,随风飘散。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哪里有什么雨神,只有至高神,神自会赐予我们一切。”屋内冲出一个老婆子,神情慌张,厉声呵斥道。

    老头欲言又止,连声叹气。

    “如果敢再提你那一套风神、雨神的,我跟你没完!”停顿了少倾,她补充道,“不,我和孩子跟你都没完!”

    随后争论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黑暗中。

    黑夜迅猛而至,在与夕阳的较量中逐渐占据上风,用它漆黑的色彩重新涂抹了人间,让地球再次陷入黑暗。当最后一抹红色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黑夜终于拉上了帷幕,开始新的一轮统治。夜,笼罩着大地,神秘的氛围从此开始弥漫。

    毫无预兆的一声雷响,响彻天际,在空中,在人们的心中激荡回响,经久不息,犹如强烈地拨动了内心深处的一根弦,点燃了隐藏的微弱火光,若隐若现,扑所迷离。

    紧接着一声又一声的雷响相互呼应,伴随而至的是一股强风席卷了整个大地,狂号着,肆虐着,摧毁着所到之处的所有实物,同时将人们迟钝、怀疑的心彻底击碎了,一道亮光,闪耀在他们的心间。

    仿佛受到那道光的应召一般,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从自家屋子跑出门外,沐浴在这股清凉的、不再炽热的风中。闪电无情地一道道劈下,人们的热情经受住考验,在这白昼中尽情释放。

    他们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将心中的苦闷一泄而出;无所顾忌地舞动着,用肢体的语言欢迎这个久违的客人。每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兴奋中,无论老人小孩、男人女人,都用他们最热情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念想和渴望。

    “神迹啊,这是真的神迹啊!”

    “祭司的预言应验了!”

    “至高无上的神啊,您是我们心中唯一的真神啊!”

    “......”

    起初人们都沉浸在一股新衍生出来的激情和希望中,仿佛透过已有的表象看到了将要来临的事实,他们用语言相互交谈着,祝贺着,为彼此加油打气,三三两两的话语无不透露着对神的恩赐的感激。

    伴随着“轰隆轰隆”的一声巨响,将夜空干脆利落地劈成两半,从裂开的缝隙中,大雨倾泻而下,落在房屋上,土地上,打湿了人们的衣裳,滋润了此间万物,以铺天盖地之势将恩惠洒落人间大地。

    多日来的闷热被冲刷洗净,躁动的心终于找到了发泄的缺口,喷涌而出。每一个人,是的,视线所及的每一个人仿佛都如同被宣告获得重生一样,喜悦冲昏了他们的头脑,让他们变得茫然无措,散失了语言交流的功能,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去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于是乎他们如同野兽般仰天怒吼着、走动着、跳跃着,更有甚者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展示着他们用文明装饰起来的野性的一面。

    随后,从初始的个人呐喊舞动,发展成为了一场雨中狂欢。暴雨中,所有的人手牵手围成了一圈,用他们最原始的庆祝方式来感谢着他们的主,他们的神。踏着轻快愉悦的步伐,伴随着雨点的节拍,将他们的情绪一波又一波地推向高潮,不曾停歇。

    街角的一间土屋内,卧病在床的老人感受着来自四周的笑声和欢呼声,似乎他也被这种情绪感染,脸上泛起红光,胜过良药百倍。他在思索着,在记忆中搜索过往的碎片,那一声声撕裂天空的巨响,让他激动不已却又疑惑不止。

    这情景勾起了老人过往的点滴,忘记曾经何年何月,曾经的一场震撼人心的雷雨也同样降临过他们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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