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淳扫了一眼,条石的一角,写着“大元至元六年制”七个字,虽然字迹有些斑驳,但还算清晰。
    大明朝的正阳门,出了前朝的字样,这要怎么说呢?
    道衍似笑非笑,“柳大人,你才高八斗,博古通今,能不能给老衲一个解释啊?”
    柳淳恨不得用眼皮夹死道衍。
    “我说姚大人,你现在可是朝廷命官,王爷赐名,天恩浩荡,你最好在家里偷着乐,不要跳出来兴风作浪,免得有人说你得意忘形。”
    道衍大笑,“柳大人,正因为老夫被王爷赐名姚广孝,肩负监察之责,所以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是做臣子的本分。以往老夫是方外之人,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不说,现在呢,是必须要尽忠职守,不然如何对得起王爷的大恩啊!”
    他们俩在这边说话,朱棣已经注意到了,冲着道衍道“姚爱卿,你发现了什么,让孤王也瞧瞧!”
    道衍急忙道“王爷,老臣的确发现了一样好玩的东西,请王爷过目!”他手里举着条石,在柳淳面前晃了晃,然后才得意洋洋,送到了朱棣面前。
    这块条石足有二三十斤重,朱棣好膂力,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他掂了掂,欣喜道“这是上好的青石,用料不差,比应天棋盘天街还要好哩!”
    老和尚不言不语,只是频频瞄着条石,朱棣这才仔细查看,等他看到了角落的几个字,顿时眼睛瞪圆了,胡子也立起来了,怒视着朱高煦,眼睛里冒火,只说了两个字“回府!”
    朱棣迈着大步,从朱高煦身边经过,恶狠狠道“逆子,你要是不给本王一个交代,谁也护不了你!”
    朱棣怒火中烧,简直气炸了肺,他最恨弄虚作假的事情,尤其是给自己修门面,更可气的是自己的儿子弄虚作假,糊弄老子,比起其他大臣更加可恶。
    若是连他都管不了,其他人又该如何?
    上行下效,还不天下大乱!
    朱高煦感到了强烈的恐惧,额头鬓角,都是冷汗,他心里头嘭嘭乱跳,只能跟着老爹,快步往回走,不过他还算机灵,一只手死死揪住朱高燧。
    “老三,你跑不了!”
    朱高燧这个气啊,二哥,我帮你出主意,你不能不讲情义啊?
    出了事拉个垫背的,真不是英雄作为,我鄙视你!
    可不管朱高燧怎么想,全都没用,他只能哀求地瞧着柳淳,眼神分明在说师父救命,师父救命啊!
    这时候道衍走到了柳淳的面前,捅了他一下。
    “走吧,柳大人放心,虎毒不食子,两位殿下没什么事,最多挨几句骂,被打几板子,小孩子吗!管教一下,没啥坏处!”
    “姚大人!”柳淳幽幽道“你就不怕被两位殿下记恨吗?”
    道衍还真想了想,“对不住了,老夫不怕,我又没有儿子,也没有亲人,年纪也挺大了,我可没想当个三朝元老……哈哈哈!”
    柳淳恨得牙根痒痒的,说报复就报复,这老家伙真不客气啊!不过你要是觉得这点小事就能难得住我,那是做梦,不信就瞧瞧!
    柳淳迈着大步,也跟着去了王府。
    等到了议事厅,朱棣在中间端坐,怒火高涨,朱高煦跪在了中间,柳淳跟道衍进来,朱棣竟然没有赐座。
    “逆子,你给我如实交代,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高煦微微抬头,见老爹眉毛都立起来了,就忍不住打哆嗦。
    “说!”朱棣愤怒地抓起茶杯,狠狠一摔!
    柳淳轻咳道“殿下,你就如实说吧,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朱高煦终于鼓起了勇气,“父王,是这样的,儿臣督修正阳门工程,本来是用僧尼凿石头的,可僧尼都还俗了……儿臣这边人手石料都不够,就,就……”
    “就怎么样?”朱棣愤怒追问。
    “就,就把前朝铺路用的石料挖出来,把,把背面清洗干净,重新铺上!”
    “什么?”
    朱棣豁然站起,用手指着朱高煦,气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逆子!”
    “你知不知道,这次北平的工程有多重要?重整北平城防,纾解财税困局,解决民生之难,充实军需国库……多少事情,都压在了这上面!上至本王,下至每一个百姓士兵,都全力以赴。这是万万不能出差错的事情!你!你竟敢异想天开,弄虚作假,糊弄本王,你,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朱高煦也委屈了,“父王,儿臣也是没办法啊,这事还是要怪姚大人,要不是他,儿臣也不会那么狠心用僧尼,他们也不会跑了,儿臣也是被逼无奈!”
    “闭嘴!”
    朱棣怒吼道“不要推卸责任!我问你,这主意是谁给你出的,有没有同伙?”
    朱高煦下意识看向老三朱高燧,又立刻摇头,“儿臣一人做事一人当,绝没有人告诉儿臣,没有!”
    “呸!”
    朱棣狠狠啐了他一口,“朱高煦!你还没有这个脑子,你的同伙,现在站出来,本王还能网开一面,若是不站出来,本王可就要不客气了!”
    朱棣目光扫过,朱高燧浑身颤抖,这小子平时仗着有老娘的宠爱,是不怎么害怕的,可问题是今天不一样,他最终还是跪了下来!
    “好啊!你们两个兔崽子!竟然串通起来,欺骗我!忤逆不孝,弄虚作假,事到如今,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你们!来人!把他们推出去,杀!”
    一声令下,用侍卫就冲了进来。
    俩小子都傻了,多大的事啊,怎么就要杀人啊?
    “父王,饶命啊,饶命啊!”
    朱棣黑着脸道“我是想饶你们,可奈何国法无情!五天之前,我已经颁布法令,凡是在这次工程当中,有人营私舞弊,以次充好,中饱私囊……全都杀无赦!”
    “真是没想到,这第一案,竟然是你们两个!不要怪本王无情,实在是你们自己找的!”朱棣铁青着脸怒吼道“给我拖出去!”
    俩小猪要变成死猪了。
    说起来也是倒霉,朱棣存心杀人立威,震慑人心,避免营私舞弊,结果呢,倒是自己的两个儿子先撞到了枪口上,上哪说理去!
    就算一万个不愿意,朱棣也不得不铁面无私一回了。
    “等等!”
    柳淳终于站出来了。
    朱高煦和朱高燧简直要哭了,还是师父啊,快救救我们吧!
    朱棣板着脸道“柳淳,你是他们的师父,教不严,师之惰!你也难逃干系,我劝你最好不要多嘴,免得被牵连。”
    柳淳心说我不说才会被牵连呢!
    “王爷,臣没有别的意思,这是我昨天吃爆肚的时候,找的几枚铜子,请王爷过目。”
    柳淳说着,就送了过来。
    朱棣伸手接过来,皱着眉头。
    “柳淳,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想用几枚铜钱,买这俩小畜生的命?”
    “不不不!”柳淳摆手,“王爷,请仔细看。
    朱棣捏在手里,正反都看了看。
    “这里有两枚开元通宝,一枚元丰通宝,还有一枚是本朝的洪武通宝……你想说什么?”朱棣还在沉吟,道衍却反应了过来,好一个柳淳啊,你可真够厉害的,这么快就想到了解套的办法!
    道衍吃惊之中,柳淳含笑“王爷,开元钱是唐朝的,元丰钱是宋代的,如今这些钱,还都在市面上流通,不知道王爷以为,是什么原因?”
    朱棣沉着脸道“铜钱吗,只要份量足,成色好,又有什么不能用的,何必在乎什么朝代!更何况若是本朝将所有前朝铜钱悉数废掉,又哪来那么多铜,去铸造新的铜钱?”
    柳淳大笑,“王爷英明,臣也是这个意思!能用就用,何必在乎什么朝代!”
    朱棣略微思忖,恍然大悟。
    “好你个柳淳,竟然拿铜钱比喻青石,你,你这是替他们两个开脱。这,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他们存心糊弄本王,而且若是有人效仿他们,岂不是惹出无穷祸端,你不要说了,本王不会放过他们的!”
    “王爷!”柳淳道“臣倒是觉得,两位殿下奇思妙想,用最少的花费,完成了任务,有功无过。如果王爷实在是担心,那就不如把事情公诸于众,让所有人都知道前因后果,我相信朝野自有公断!”
    朱棣眉头深锁,“当真如此吗?”
    柳淳笑道“王爷,做工程要实在,可也不能太死心眼了。用兵之道,还讲究借助天时地利。这修建工程,因势利导,发挥优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朱高煦和朱高燧听到这里,都哭出来了,真是师父啊,愣是把过错说成了功劳,师父,你太牛了!
    朱棣眉头紧皱,这时候道衍也终于开口了,“启禀王爷,这一次疏通漕运,用的就是前朝旧有的河道,也算是借力使力,老臣以为,未尝不可!”
    话说到了这里,朱棣总算点头了,“逆子,你们两个听着,这次可以饶你们一死,但是这事没完!路修通了,两边的房舍也要卖出去,一个月之内,本王要看到三千万两银子!少一两,我就杀你们二罪归一!”
    两头小猪刚想拜谢,可听到三千万两的时候,直接瘫了,父王,还是现在杀了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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