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二十余日,募兵士,修干戈,整行伍,此时秋末冬初天气,征夫容易披挂,战马久己肥满;军卒久不临阵,皆生战斗之心;正是有事为荣,无不欢天喜地,收拾枪刀,拴束鞍马,吹风忽哨,刘和率一千四百余部曲朝右北平出发。

    “主公,刺史刘公把北边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邹靖说道。

    原来是路途枯燥,刘和与诸将讨论一些战略规划问题。

    刘和眨了一下眼睛,静听下文。

    邹靖接着说道:“刘公所意,大概是着眼于幽州,着眼于河北。如今幽州十郡一国,有五郡已经被胡族侵蚀,只剩下广阳、涿郡是胡人未曾进入之地。假以时日,涿郡必失,而涿郡一失,则河北不安,所以刘公才力主在广阳、涿郡备战,力保河北不失。”

    刘和点了点头。

    “但是涿县那些家族则不一样。”刘备接口道。

    刘和见刘修有些紧张,无声的笑了笑,鼓励道:“玄德但说无妨,有什么不一样?”

    “他们先要考虑的是自己的产业。”刘备脸有些红,他感激的看了一眼刘和,接着说道:“要打仗,就要花钱。如果是花钱保护自己的家园,他们也许不会有意见,可是现在胡人并没有伤及他们,这时候要他们出钱备战,自然有些犹豫不决。”他思索了片刻,又说道:“乡里之人,要想他们有刘公这样的眼界,恐怕有些强人所难。”

    刘和默默的点点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你说得不错。何止是犹豫啊,简直是异口同声的反对。”

    邹靖、刘备也有些意外,他们只估计到可能有反对意见的,却没想到反对意见这么大。

    “产业主要在城里的还好一些,他们虽然有些担心,还算是没有当面拒绝,产业在城外的就不一样了,他们担心一打起来,城里可得保全,而城外难免要遭到胡人荼毒,纷纷反对。眼下没有出言反对的,我估计可能只有卢公家族一家。”刘和长叹一声:“人皆见私利而忘公义,地方上的豪杰都是如此见识,我大汉的疆土焉能不失?”

    “可是家父太书生气了。”刘和忽然感慨道。

    刘虞是仁义君子,对于外族主张安抚绥靖,不推荐征伐武力。

    刘备、邹靖、张飞无语,觉得刘和很对:你刺史在幽州反正没田地,胡人来了,躲进城去,人没事,就不会有太大的损失,仗打完了,刺史有功,说不定朝廷一道诏令一下,你们全家又搬到洛阳去了。可是别人不一样啊,人可以跑,细软可以带走,房子呢,被胡人一把火烧了,那得多大的损失。

    “别的不说,就说我家的那个院子,虽然只是三进的小院子,但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啊。”张飞想道。

    是这些话对刘虞说显然没什么用,要是有用?就不会和公孙瓒政见不同,互相厮杀。

    刘和不禁又暗自叹了一声,父亲刘虞居然一心想招抚胡人,真要招抚得了,幽州至于十郡有六郡成了胡人的跑马场,每年冬天就来打草谷?不过和刘虞比起来,那个什么狗屁太守就更不像话了,身为一方大员,中高级干部,居然只顾着自己的利益,一点也不从大局着想。你一个太守都不从大局着想,还指望地方上那些土老财从大局着想?简直是笑话嘛。

    “我倒有个想法。”刘备想了想说道。

    刘和看了他一眼,“说说看。”

    “人有趋利者,亦有避害者。”刘备有些腼腆的看看刘和,脸有些紧张的红:“他们不愿意备战,是怕受到损失,失去现有的安逸。可是如果胡人已经要打过来了,他们的安逸难保,利益也有可能遭到重大损失呢?那他们还能这么想吗?”

    张飞眉头一皱:“玄德胡说什么呢,胡人什么时候打过来了?”

    刘备有些得意的一笑:“边境经常有胡人出现,他们有没有打过来的计划,打过来的是归属胡人还是鲜卑人,那些人哪里知道,只要官府这么说,他们岂有不信的道理?”

    刘和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刘备的意思,不过,他觉得这个办法听起来好象不错,但实施起来风险极大,一旦被人觉了,只怕出主意的这个人要被人骂死,说不定会被人刨了祖坟。再说父亲刘虞是个正人君子,如果不出意外,他大概不会采用这么阴损的主意。

    离开涿县越远,路上扶老携幼的行人便多了起来,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沉默而呆滞的眼神茫然的看着远方,机械的挪着脚步一步步的走下去。路边时见倒毙的老人或孩子,旁边还有伏尸痛哭的家人或搂着孩子一言不的母亲。

    气氛慢慢的变得压抑起来,那些起初热衷在大道上赛马的年轻人也没了那劲头,他们控住跨下的骏马,小心的让开那些似乎连躲闪都没有力气的行人,生怕把他们撞倒,再也爬不起来。

    “这些是什么人?”关羽问道。

    刘和看了看那些流民,轻声说道:“应该是青州的灾民,去年夏天大河决口,河水漫溢,冀州、青州几个郡国都遭了大水,没了收成,官府却追讨赋税,受灾的百姓活不下去了,只有四处逃亡。据说东莱的灾民大多选择入海,而北海一带的就向北,到了幽州境内以后,有向东北去的,也有向西北去的。”

    刘备眉头紧锁:“去年大水的事情我知道,朝廷不是下诏减了一半的田租吗?损失四成以上的都免了,怎么还有这么多的流民?”

    刘和无声的笑了笑,心道你是没做官,当然不知道下面的州郡官员是怎么执行朝廷的诏书的。这些官员上报损失的时候,不能报得太少,否则自己没办法交差,但也不能报得太多,要不然自己的仕途会受影响。他们把损失报上去之后,朝廷减免的那些好处却不可能落到普通百姓的头上,几乎都被那些拥有大片土地的地方豪强得了去,而他们应交的赋税却转嫁到了穷人头上。穷人受了灾,本来就活不下去,再遇上这种事情,自然是雪上加霜。他们人微言轻,也没能力反抗,只好拖家带口的逃亡,明知很可能死在路上,也比在家里等死好。

    关羽叹了口气道:“这么多人进入涿郡,怎么没闹出事来?涿县风平浪静,看来太守和县令处理得当啊。”

    邹靖摇摇头:“涿郡是没闹出什么事来,却也不是府君与县君的功劳,说起来,这都是涿郡的大户们办的事。”

    “是吗?”关羽难得的露出了笑容:“看来他们还是有仁爱之心的。”

    “仁爱之心?”刘备冷笑了一声,他瞟了不远处的涿县少年们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云长,你知道涿县附近为什么没有多少流民吗?因为他们大多被那些大户拉去做附民了,只有这些体弱无力的老人、孩子和女人才会没人要,只能一路乞讨向前,说不定哪天就倒在路上,被野狗吃了。”

    关羽脸色一僵,哑口无言。

    刘和寻思道,幽州每年都要指望青州和冀州的财赋补缺,现在青冀二州遭灾,灾民已经到了幽州境内,幽州的大户们不仅不会出力,反而趁着这些机会把流民招揽为附民,与朝廷争夺人口。附民是不合法的,招揽附民的一概要治罪,但是现在谁敢治他们的罪?真要把他们逼得紧了,他们把那些流民全推出来,那幽州就要乱,刺史刘虞担不起这个责任,各郡太守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他们只能装做没看见。

    毕竟这些大户把流民招为附民比让流民饿死在路上要好一些。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是刘虞不想赈济流民,他们是有心无力,因为他们手里没钱没粮,青州、冀州指望不上了,内附胡人的赏赐却是每年都要给的,这从哪里来?除了向那些大户们借贷,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现在的幽州看起来很平稳,但实际上外有胡患,内有流民,根本就是坐在火堆上,只要一个火星,这个火堆变会燃起熊熊大火,烧遍整个幽州,到了那时候,鲜卑人更是如入无人之境,不仅可以骚扰幽州,甚至可能直入河北。

    刘和变得更加沉默,沉默得像块石头,冰冷而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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