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志龙不说话,谁也不敢开口,一时大堂上鸦雀无声,场面有些冷。明雄刚才向于志龙说明了自己一行的事情,顺便也提到了县尹的照拂之事,这县尹在本县经年,才干确实是有,秉性不差,虽然也有贪墨、徇私之事,但是放眼天下,又有哪个官员不这么做,若非如此,又怎有资本迎奉上司,交好同僚?相比之下,此地县尹还算是比较清廉的了!明雄昨日受他照应,自然不想他被于志龙处死,只是自己刚刚投附,冒然为县尹求情,只怕弄巧成拙。吴四德等在旁边等的不耐烦,现在刚刚入城,他们只是占了县库,若不是于志龙下令不得随意破坏县库大门的封条,令吴四德派人守护,心急的吴四德早就冲进去肆意抢掠了。

    计较良久,于志龙挥手令手下给县尹搬了张椅子,让其坐下,众人都是惊讶,县尹更是疑惑,不敢抗拒,战战兢兢上前入座,正襟而视。

    “我初来乍到,未知县尹大人名讳,可否相告?”

    “不敢,上谢下林是也。”

    “哦,谢县尹,我刚才看了部分的账册,若是县库的实际数目与之相符,说明你治政有方,而且明大人也曾提到受你照拂,否则现在生死难料,我现在不仅要还你照拂明大人的恩情,还希望你能留下来继续为我治理县城,你的下属我一概不杀,你自己完全可以斟酌自用,以前你和属下做的害民、扰民之事也可以不做追究,我给你的要求只有一条,真心为民,不贪不色,你可愿意?”

    于志龙一番话不啻于惊雷,震得县尹等人张口结舌。原以为难逃一死,不料这个贼头竟然要邀其入伙,这不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吗?

    县尹吃吃道:“不知头领何出此言?”

    “本次入城,原想擒获乞蔑儿等蒙色官吏,择其恶者杀之以泄民愤,不料刚才来报乞蔑儿竟然弃城而逃,追之不及;县尹却拘束众差役,封存县库,在此安然等候,处事之细,胆色之壮,我深佩服。”

    “县库所藏,皆民脂民膏,本官若不能将其用于民生,则是失职,若任其被劫掠、焚毁,更是大罪!今日失城,下官亦难辞其咎,现将其封存留交贵军,也只是求个心安而已。”

    “嗯,汝所言合情合理。我前已说明,一是为明雄还你人情,二是欣赏你等才干,不愿就此埋没。元廷昏暗,残虐无道,观之气运已是无多,方今天下正是群雄并起,建功立业之时,我虽不才,也愿效汉高祖之志,驱除鞑虏,恢复汉家江山。只是现在小子实力单薄,还需四方志士共襄盛举。”

    “你既为本县的县尹,想必也是读过书,学过礼的。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礼义廉耻,君子所重也。蒙元自窃据中华,人分数等,蒙人高居权位,视我汉人如猪狗,占我田亩,霸我妻女,驱我等终日劳役不得休,征我等田赋不得活,此等朝廷何来礼仪法度?当今天下反旗猎猎,处处已是征战不休,实是蒙人失德,世人离心。你本知书识礼之辈,若不能清谨自持,也不应从了蒙廷,与之同流合污啊!”

    “谢某学得圣人书,不过是想学以致用,益我民生而已,况且自世祖建立中原基业,立志颁行汉法,广纳汉臣,屡有贤策,天下士子早已视朝廷为正宗,谢某不过是千万士子中一粟耳。”

    “君言大谬!世人皆道屋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寒窗数载,其实只望一朝金榜题名,鱼跃龙门。且不说天下士子千万,每三年一届能有多少人可登上金榜,单说苦读圣人书,实际只为一个官字,不过是那些趋炎附势,追逐名利的伪善之词。我知你现在心中难以认同我之言,不过我今日确是诚心请汝留任,只盼汝真真实实的为治下之民做些实事。你若不愿,怕污所谓的清名,我倒也有权宜之计,我会下令将汝等的家眷人等,全部拘押在县衙内,对外且说汝等因被我胁迫,以家眷为质,不得不敷衍于我。只要我于志龙还占着这县城,汝等就一直在此做事吧!只是这舍身取义之道,何为仁,何为义,你以后可需细细琢磨,这天下士子又有几人真能够做到舍去这个身,取那个义呢?”

    说完这些,于志龙再厉色对堂下的众衙差道:“汝等所以能活命,非吾不为,亦非上天有好生之德,念今夜死于刀下之人实在太多,吾实不忍再见流血,且留下你等人头在颈上,尔等家资尽可自用,我军绝不会侵扰,不过以后须随谢县尹尽心做事,每月初可依例翻倍领取钱饷,若有贪索敲诈,草菅人命之事,马峪采石场千刀万剐之例,就为你等前车之鉴!到时汝等家眷亲族同座!莫为言之不预!”

    留下这些人,于志龙亦是无奈,无论是刘正风还是自己手下,都不熟悉治理政事,在这些人心里,管理一个城池或是一块地域的内容,就是坐在大堂上动动嘴皮子,拍拍惊堂木。堂下之人虽然问题多多,毕竟一番利诱恐吓后尚能勉强使用,只要自己还能掌控,以其家人为质,就不怕他们能翻上天。

    于志龙担心这些衙差的月饷微薄,不足家用,姑且先翻倍支用再说,以后再细察。总之,就是左手打棍子,右手给甜枣,软硬兼施,逼着这些人就范。

    谢林等见这头领如此强势,若是不从,只怕自己和家眷就此落难,只得一一俯身行允。

    于志龙安排钱正带人立刻提取主簿等胥吏的家眷,全部押入县衙,至于一应差役的家眷,则按照县中户籍名册,分别至其家中拘押一名幼子或其他亲眷,暂时关押在县衙的一所大院内,院外留下士卒看守,仅仅允许部分指定的几名家仆出入买卖生活物资等,其余皆不能出入院门。谢林一家本就居住在县衙,就任其独居一院。同样派遣部分士卒看管其家眷。

    明雄见谢林被留下性命,而且还被于志龙留用原职,又喜又惊,不料于志龙胸怀若此。

    钱正一直不言,待于志龙吩咐完毕,吴四德等对堂下众人怒目而视,按刀怒喝:“我家大人高义,饶尔等不死,若敢再偷奸耍滑,阳奉阴违,我等手中钢刀可不认得你等!”

    “岂敢,岂敢。我等定尽心竭力,为将军分担!诸位勿忧。”谢林等赶紧躬身施礼,唯唯诺诺的下去了。

    于志龙见大家面色不喜,解释道:“我释才粗粗随机调阅数份帐册,发现里面条目清楚,备注详尽,各项钱物总分之数皆吻合,说明此县治理和府库管理井井有条,县尹等胥吏确有才干。我等既然已经取得此城,将来地方的治理就需要大量的各色人士。只是现在军中能熟知政事民事的人极少,不得不暂时留用他们。他们虽然是寻常小吏,却是与市井乡村的小民直接联系,对城乡的情况最为熟悉,今后地方治理的好坏关键是依靠这些胥吏。我等都是军武之辈,做这些本就非我所长,且大多又不识字断数,临时赶鸭子上架实非良策,既然他们表现不错,不妨暂且用之,只是今后需要考虑如何有效监管,以免当中有人浑水摸鱼,公器私用。若是有害我声誉,毁我基业的自然不可放过,但对治理优异,勤快实干的之人也要有所褒奖才是。”

    “这些人中难免有作奸犯科之人,尔等今后可留心民间风评,若有议论,我将细察,酌情奖罚,方为上策。”

    钱正道:“只怕他们久为元吏,或有二心,今日所为不过是曲于形势耳,他日若有机会,难保不会变心。且蒙廷流毒,积重难返,长此以往恐害大人志向。”

    “无妨,现在只是权宜之计,今后如何广接人缘,纳四海有志之才,我们再细细斟酌,择其良法用之。刚才令拘其家眷在此,也有人质之意,料想短期内彼等还不至于放肆行事。这次夺城,尔等务必约束部下,不得扰民,更不得害民,否则,与之连坐!”

    “这些厮鸟,见着就生厌!依俺的性子早就一排斧头剁过去,一个不留,岂不干净?大人如此待之宽厚,只怕这些混账未必领情!”吴四德还有些嘟囔。

    “用人之际,休得多生事端!你若违令,一样军法从事!”于志龙正色道。

    众将连连保证,绝不敢犯。上次夺庄于志龙一口气当众砍了数十人的脑袋,大家的心里均是震撼不已,即便是有人心里有些念头,也暂时收敛了。不过现在城破未久,于志龙恐有趁火打劫之事,毕竟这次入城的可不仅仅是自己一部,刘正风虽然战前下了军令,谁知道那些头领执行的如何,特别是大家流寇做久了,一些习惯是很难立时改变的。所以于志龙令赵石领亲兵开始在城内巡逻,尽量约束各部。

    众将嘴上保证,心里却不敢对自己的属下打包票,见于志龙再无安排,赶紧纷纷告辞,各回本队细细约束去了。

    此次入城,于志龙约束部下,不许先去抢夺各家富户、商铺,以免众部因争抢起了纠葛。出发前于志龙再次对刘正风提出约束部属,免遭民愤。刘正风等倒是答应了,只是能否严守军令,于志龙却没有太大的信心。想当初自己得了刘家庄后,就因为新卒劫掠不得不当众杀了许多的违令士卒,现在队伍人员复杂,各部新建,很多士卒甚至都不熟悉自己的同伴和上级长官,号令未能绝对统一,而且长期流转作战的士卒一旦入城,犹如穷人入了宝山,想克制住心里的欲望实在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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