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军原本多是乱世小民,迫于生计无着落,不得不铤而走险,做了杀官造反的行当,我既以恢复汉家江山为己任,自然要救民于水火。我曾听闻这些匠户等一入藉,若非元帝或朝廷特旨批准,则世代难以脱藉,且身为藉户不得应试跻于仕流;局﹑院的各级官吏﹐又往往巧立名目,蚕食匠户﹐以供自身衣膳等诸项用度,盘剥极深。这些匠户往往除了官府发给的盐粮和偶尔赏赐的衣物之外﹐也没有其它收入,工匠中怠工、逃亡之事屡禁不绝。若论生存之恶劣,世人几无可比!”于志龙叹道。

    “我观世上之人,无论劳力或劳心者,都是以安家立世为根本,最低限度也要一家苟活于世,其次或衣食无忧,或富贵逼人。诉求不得,人心自然思变。变不通,则或怠工,或逃逸,既如此,今后我军所据之地均取消各类匠户入籍之事,选择何业为生,任其自行决断。各人劳役应有所得,不设司局专管。军户之事乃蒙元旧制,今观之,成效寥寥,反倒是将家中男丁拘于一地,既不能专心田耕之生产,也没有系统严谨的军事训练。遇到战事临时抽调,往往还得自备兵器、战马和铠甲等物,此等人员上了战场也是炮灰,徒耗钱饷。今一并将其废了吧。”

    “嗯,炮灰是何物?听大人意思似乎就是战场上无用之人,喻之为炮灰,一炮响起,飞灰烟灭,倒是贴切!”谢林等第一次听得炮灰之名,他心思活络,猜的八九不离十。至于吴四德、黄二、孙兴等完全不解,钱正、明雄等过了一会儿才琢磨明白。

    “另外,将那些奴户全部脱藉,改为民户,亦允许其有自由选择谋生的之权,允许其有读书、进入仕途的权利,其劳之得除了应纳税赋,顶替劳役外,皆归其自己所有,任其支配,征纳比例似乎不应超出总额的三成,具体多少还需仔细斟酌,以不增加民众生活困苦为前提。今后我军所据之地将不再允许任何奴藉的存在。我军若要役使,应付给役夫相应的报酬。此事干系颇大,先生可会后与方学再斟酌一二,润色文字,待我再报至刘大头领首肯后,明日就发放告示,通告全城。”

    “取消奴籍、匠籍,还其自由之身,乃大善之策!小的放胆进言,彼辈之人多家境困苦,几无可立世容身之资,大人仁厚,泽被世人,是否还要给之以财物或田亩,使其可自食其力,存家立世?”谢林见于志龙说的高兴,插话提醒道。

    “哎呀,是我疏忽!县尹所言极是!若无资财存家,单单将其除籍,岂不是害了他们!县尹可据实统计彼等人户,至于所需财物,可从本次县库所分得的财物中划拨部分,具体多少,与赵石、方学、高尚商议,拿出个条陈;嗯,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想必此地蒙元权贵在此的田亩不少,隐瞒的田亩更不知又有多少,而其他当地恶霸应受惩戒的又不知有几何?县尹熟知此地风情,当为我查明分忧,待这些事项整理出来后,我们再议!此事不宜拖延,尽早编制出文案,且以一日为期可好?”于志龙甚喜,谢林所提正是自己未考虑周全之处,看来当初留用他是做对了。

    只是此事又不宜拖延,故问询谢林能否明日完成。

    “大人差遣,小人敢不从命!”

    “甚好,甚好!”于志龙哈哈一笑。谢林听了于志龙一番话,心内又惊又喜,这人所言皆是涉及民生大事。

    当是时,各类匠籍民户深受其苦,各级上吏盘剥日甚,终日辛劳所得根本难以养家糊口。民怨久积,当长期食不果腹后,一旦赶上大灾,朝廷救济不力时,必定如火山般爆发。底层民不聊生的现状,上层权贵不是不知,只是在其眼中,这些不过是牛羊一般的汉民,生来就该是如此,屁股决定意识,自古皆如是!

    谢林因长期为县尹,他还算是知民生的基层官吏,对此自然深有感触,这也是他下定决心跟随于志龙的一个原因。

    “属下还有疑问,恳请大人解惑。”

    “哦,尽可道来。”

    “大人若要大举起事,必然是要四方众人鼎力响应,只是单纯依靠这些匠户、军户、农户等,不过是有了士卒之源,但是财物之助却不知从何而来?”

    听到谢林提出军资所出,赵石等人都来了兴趣。座下脑筋转得快的已经意识到未来建军、作战单凭吃大户是根本不可能的,只有吴四德、黄二还懵懵懂懂。

    “此事我尚未有周详考虑,不过重新分配田亩,鼓励农耕,兴修水利,办学教民应是应有之意。不知谢县尹何有教我?”于志龙坦言。

    “汉高祖有萧何、曹参、张良、陈平、周勃、郦食其,唐太宗有长孙无忌、魏征、杜如晦、房玄龄、高士廉、萧禹,此皆名臣,唯英主方可用之。彼辈虽出身不同,但皆是通古今,识时务,晓文章的俊杰。绝非粗鄙之士可比。另外各地士绅家中资财无数,族人亦并非全是冥顽不灵之辈,明智俊杰之士不少,若能得其鼎力支持,何愁大业不成?属下以为前路艰辛,诸项繁多,还需这些才俊之士和贤达士绅相助方可成事。”

    谢林说的巧妙,他意识到成大事者单凭一腔热血的最底层的农户靠不住,还需士子、大户的有力加入方有希望。不过在座的几乎都是村野之人,想让他们取得共识可难说,但是于志龙能说出驱除鞑虏的志向,定下比较可行的分田、分物、取消匠籍、撤换里正、坊官等策,说明他是明事理的,眼光与座下武将自不可以道里计。

    自古皆称士农工商,历朝历代皆以士为先,不是没有道理的。其中之一就是他们因为受过学,知道古今事,有了一定的分析办事能力。其中的才俊之士能够在天下大势中起到相当的引导作用。

    当然作为士子的一员,谢林也希望能够在于志龙身边形成一个士子才俊的圈子,既能大大增强谋划行事的力量,也有利于加强自己在于志龙身边的话语权。至于各地大户士绅因为广有资财和人脉,无疑是一支能下蛋的金鸡。杀鸡取卵,智者不取。

    有民得兵,有才俊得文武良臣,有士绅得钱粮,三管齐下,才好成事!

    座下之人虽然不通文墨,但是汉高祖、唐太宗的故事还是耳熟能详的,众人皆知他们手下的谋士如雨,干将如林,其典故在走街串巷的说书人中已不知听了多少遍。诸将当年也曾深深陶醉其金戈铁马的演义故事中,现在听着谢林慢慢道来,虽然不甚明白,还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只是听他提到召集四方士子才俊,总有些不舒服。

    于志龙拍手而立,喜道:“谢县尹说得好,是我思虑不周,兹事体大,可得细细斟酌!贴出招贤榜如何?”他问谢林道。

    “大人求贤若渴,四方才仕必有景从之心,不过大人及各家头领现在实力尚小,外人眼中与蒙元的胜负难料,骤然下此决心实难,若能大胜之后,再传檄四方,表大人驱除鞑虏,恢复汉家江山之志,自然效果更佳!”

    谢林这是给于志龙留了面子,此时刘正风等人的军马不过两三千,在元廷眼里不过是乌合之众,想要各地才俊不顾身家性命,蚁附来投,实在是不切实际。只有刘正风。于志龙等向世人表现出有与元廷争锋的实力后,才能令这些人安下心来投奔。

    当然最早赶来的人自然是首倡义士,今后的地位决不可与后人同日而语。有风险,就有回报,风险越大,回报越丰。

    与其现在贴出招贤榜,不如踏踏实实的赶紧招揽人马,操练士卒,为将来的益都征剿做准备。

    而如何迅速招揽人马,在于志龙的心里,初时是想着打土豪,分田地,由此打开局面。不过谢林的话一下子提醒了他,这是一个完全土地私有的农耕时代,人们的思想意识局限在皇权神圣,君言即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上。

    他不可能如后世那最终登上城楼,高声向全世界宣告的领袖一般,来个彻底的土地革命,实现社会形态的翻天覆地的转变,最多只能是一个君王朝代的更迭,而这条路现在看来完全是路漫漫其修远兮。所以学匠士子就是他不得不借用的一支巨大力量。

    俗语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是没有秀才,全凭一股泥腿子,只会造成社会的巨大动荡和破坏,想安稳做江山是根本不可能。陈胜吴广,黄巾赤眉就是前例!

    于志龙既有志江山,自然心下时常思索出路,无论选择何种道路,都必须做到聚拢人心,招揽各色人士,方有可能。

    但人多了,就形成了集体意识,再延伸称为社会的共识。社会的传统认识和惯性是巨大的,他一个人不可能独自与社会传统认识抗争,最多是因势利导,加快前进的步伐。

    赵石、吴四德、钱正等皆是小农、小贩或破产的富户,对元廷只有痛恨和破坏之心,但是如何筹建自己的地盘却无明确思路,自己今后除了战事,还有民事管理,这些非自己所长,必须是谢林这类人方可,所以如何招揽就必须考虑。

    谢林所言只是说中了他心事,因为起了共鸣,索性趁机当众赞他,既安谢林初入自己这个小团体的心,也要向诸将表明自己对待士子才俊的渴望和礼遇。

    于志龙在堂内来回踱步,时快时慢,不时皱眉思索。诸将见他沉思,不敢打扰,只是彼此对视,不明白于志龙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赵石与他自幼结识,知道他言语虽不多,但是自小好思,尤其是随军转战后,更是常常一个人独自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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