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于志龙虽然有雄心大志,但是他们现在的实力太小,自己对其很感兴趣,却不是现在考虑投附的时机。

    他在心内考虑,却突然听到田烈出言,不由大吃一惊。

    “老夫居此多年,设书塾,授五经,学问无所长,授业的心得还是有一些的,若是将军觉得尚可一用,老夫愿意在军中收几个军士启蒙。”依田烈秉性,受恩不报非君子之道,现在城门开放因其建言可以自由出入,孔英兄妹能够离开此地真实意见喜事,他想了想,下定决心道。

    于志龙大喜,道:“承蒙先生不弃,小子感激涕零!不敢劳先生大驾,我当在军中挑选部分聪慧军士每日至此受教。”

    于志龙退而求其次,能够得田烈教授军中子弟亦是一件大喜事。

    “不瞒先生,我部子弟多是白丁,若论资质天分实不如先生的堂内弟子,而且军中无需治学,故军中子弟不需明书经,还是以识文断字为主。若先生不嫌弃,也可讲授些前几朝的新鲜故事,让军中这些粗人明事理即可。”

    “吾观《春秋》、《左传》、《论语》、《孟子》等均有不少浅显易懂的典故,吾以为既是军中启蒙,主要还是明大势,知兴衰,体荣辱为要,如何更好的施行,一切还有待先生定夺!吾自谢林县尹处得到一套《资治通鉴》,粗粗翻阅一下的,深感前人智慧,愈发觉得治国治军之不易。改日还请先生多多赐教。”

    三人正聊着,一个婢女进来奉上茶,并递过话:“老夫人在内室知道昨日的将军来做客,甚是欣喜,恭请将军今儿午时在家吃顿便宴,聊表谢意!夫人已命下人去准备酒席了,将军若无他事尚请留步。夫人令小婢传言:妇道人家,不宜出面见礼,还请将军体谅则个。”

    此时蒙元当政,男女之防不甚讲究,只是田家是诗礼世家,对男女礼数反倒是非常看重,所以田烈虽然对于志龙非常感恩,但没有请出内人和爱女当面致谢的想法。内室的田夫人等自下人口中知道于志龙来访,自是高兴,所以才有留客备饭之说。

    于志龙本未打算留此就食,见田烈同意为军中教授,心中高兴,孔英虽然未曾说什么承诺,但是彼此已经有所了解,互有好感。三人聊的高兴,见田夫人相邀,遂应允。

    这三人在堂上闲聊,有丫鬟在外悄悄探头打量于志龙,不久,转回去将所见所听皆报与田夫人和两个小姐知道。田欣和孔月少女情怀,对于志龙好奇不已,听丫鬟说道此子年青矫健,看面容,本人年纪似乎还稍稍小于孔英。

    如此年青,就已经统帅千百人马,转战沙场,两女不免好奇。她们都是受业于父亲,学的是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对沙场征战的认识也就是诗词歌赋中的描述,今儿来了人,听丫鬟说其谈吐自然,言辞有物,完全没有当初抢亲等人的粗鄙之行为,更是好奇。两人扭扭捏捏的找了个理由,出了内室悄悄转到大堂的后门,进去立在屏风后细细听了好一会。

    因为是背对屏风,于志龙和田烈、孔英并未发现,三人继续交谈。

    孙兴站立在于志龙身后,听得后面有轻微声响,扭头环视,见屏风后多出两个裙钗之人的裙袂衣角,见不着脸面,只见到屏风下面露出的两双粉色绣鞋,鞋面上绣着精美的花式,知道是这家的女眷来此听话,因为众人所聊事非机密,孙兴不去理会。

    因为视角关系,田欣和孔月自然也见不到于志龙的面容,只是见着一个男子欣长的背影,完全不是评书中虎背熊腰、壮若小山般的将军形象。听他谈吐,虽然不是文士的儒雅之风,但也有些清淡、健朗之气,没有丝毫酸腐做作之风。

    当听到于志龙自述,说到自己和部下多不通文墨,甚至识字也不多时,于志龙语气平和,宛若闲叙家常,竟没有丝毫扭捏羞涩,田欣不由得轻声一笑,想不到此人真真有趣,当众陈述自己之短,毫无半点文人的羞惭之意。

    田欣的声音有点大了,堂内三人都听到动静,于志龙诧异下,扭头回视,田欣和孔月“呀”的一声,涨红了脸,两人羞的赶紧转身,提着裙袂,踮着脚跑了。

    田烈一时不好开口,拈着须做严肃状。孔英听到屏风后面的声音,猜到是小妹和田欣好奇,过来看个究竟,只是女子如此行为,颇有些失礼。情急之下,找了个话头,问道:“刚才听得将军谈到《资治通鉴》一书,不知将军原来对史书如此上心,可否将心得说之一二呢?”

    “不敢说有什么心得,在两位面前岂非是班门弄斧?”

    “将军是军伍之人,却对此书有兴趣,老夫也甚好奇,不知将军对此书有何看法?”

    于志龙沉吟一会儿,道:“此书内容宏大,记事详备,窃以为《史记》可与其媲美!为人君者不可不看,有心治政者不可不看!”

    “将军也曾读过《史记》?”孔英好奇问道。

    “嗯,这个,这是我的一个钱姓下属,他曾读过几年私塾,后来闲谈时,曾对这两部书有过评论,闲暇时曾与我聊过,故此知道此书。”于志龙说漏了嘴,思路急转,找了个理由。

    田烈和孔英未做他想,这两部书虽然不是四书五经,不在县学和科考之列,但是其内容丰富,言语精致,诸多典故精彩纷呈,儒生多有研读。特别是《资治通鉴》一书乃是前朝所编制,编者总结历朝得失和治政经验,有志出仕的儒家学子未有不潜心研读的。特别是蒙元入主中原后,原汉地学子多翻阅此书,寻求前朝国灭之因。

    田烈和孔英对宋金元朝政的得失也是颇为关心,两人不是死读书之人,自然有自己的看法。只是田烈对现在已经在汉地行汉法的蒙元朝廷有了更强的认同感。

    于志龙坦陈自己只是刚刚开始阅读,并没有什么计划,更没有什么远大的目的,现在只是择部分感兴趣的章节翻看一番,也不是做学问,说的好听些,也就是知古观今,以史为鉴而已。

    于志龙说得坦荡荡,田烈和孔英听着却不禁心内感慨。此书本为先宋人君观古今,明得失,勤政治民所用,倘若先宋真的学以致用,也不至于今日。不料此时竟是一个官府眼中的年轻反寇对它重视若斯,可叹宋元朝政糜烂,世风日下,宏篇巨制沦落为权贵书房中的装饰品,朝堂之上能有几人认真研读?

    过了好一阵,田烈慢慢道“昔唐太宗言: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将军有此心,他日必将大兴。”

    孔英心有同感,原以为此人不过是有点想法的草莽之人,不料对前朝的朝政利弊如此用心探究,难怪他今日回专程过来延请田叔。此人胜在年轻好学,谨严慎行,若他日真有机会化龙而上,际遇不可言!

    孔英家系偏支,族中地位其实远不如嫡系亲支,他对科举一道并不热心,对元廷也无多少认同,与于志龙一番话后,不禁对其有所改观。

    刚才听得田烈欲留在本地,为于志龙所部的士卒启蒙教育,孔英心中甚为田烈担心,可以预见元军很快就会过来,以孔英所见,元军势大,胜算颇多,留在此地实在是凶险。他有心找机会规劝田烈,收回承诺,当着于志龙的面,一时不好出言。

    再说起城内治理等事,于志龙道:“不瞒二位得知,我军刘大头领已经定下树旗称王,号顺天王,各部头领称将军,小子不才,亦在将军之列。为壮我军声威,小子特做了安民告示和檄文,已经禀告了顺天王首肯,今日就可宣告于城内外,若所料不差,当会引得四方震动。”

    田烈欲孔英对视一眼,道:“将军有心了。”都说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自古起事者多会发文,通告四方,既是壮声势,也是在话语权上占先机。

    “小子不才,今观奴籍、匠籍、军籍害民已久,欲先废之如何?”

    “哦,将军竟有此心!若能颁行,实百姓之福。此律法已经通行天下数百年,历朝颁行原是为了术有所长,辖制便捷,所谓术业有专攻,子继父业是也。但现今蒙汉权贵勒索无度,自蒙元定都几十年后,无数汉家子沦为奴籍不说,当初定国时的匠户和军户几十年来多受有司层层盘剥,生活困苦,逃逸者日多。剩余之人也是多敷衍行事,可谓匠户无熟工,军户无壮丁。”田烈听闻于志龙的打算后,首肯道。

    孔英接着道:“滋事体大,估计仅仅本县就涉及上千户人家,将军若行事,当以雷霆之势。否则那些奴户之主必然反对、阻扰!”

    这三籍之害,孔英和田烈知之不少,取之益民,当可行。只是因为戕害了众多权贵之利,历朝明知当变而不为,不是不为,实不愿或无能为力也。

    “我意亦如此,谢林曾提醒我,若是取消这三籍,还应给家无资财之人以立家之资,活命之本。否则好心办坏事,反倒是害民了。我已令谢林重新核算本地田亩,清查隐匿的田产,蒙人权贵的田亩和财物充公,汉家大户亦应交纳部分资财,届时订个章程,务必使得这些百姓得脱苦海。先生若有意,尽可助我参详,小子感激不尽!”

    “将军言重了,此为民众谋福祗,固所愿耳。”田烈肃然施礼,“只是田某乃读书人,实不擅长具体谋划,若有差遣,当尽人力!”

    于志龙这么做,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在太平时节,因损害朝廷各方利益,定然不允,现在这里是已是贼寇之地,打烂旧制换新法,相对容易的多。只是田烈知道自己确不擅长做此事,而且自己若明着为其参谋,就彻底是上了贼船了。

    孔英心内杂陈,一时不好决断,自己大好青春亦想留名建功于世,只是单凭于志龙短短一番话,实在下不了决心,其人如何也有待观察,所以只是称赞于志龙的做法,再无表示。

    于志龙也不奇怪,自己与二人算是初识,身上也没有什么王霸之气,不可能威风一抖,四面八方的文武俊才就望风而拜。这造反不是请客吃饭,是要掉脑袋的!

    能够取得他们的好感和支持就是一个好的开端。更何况田烈已经同意为自己教授部分士卒,有了开始就不愁今后继续招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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