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一路前行,步伐不急不缓,每日行军约五十里下寨。

    如今的靖安军数次大战得胜,正士气高昂;前番大规模操练,和充足的伙食使得将士的身体明显健壮了许多。日行五十里仍能保持充沛的战力。

    孔英、孟昌、金炎一路乘马跟随,孔毕与其百户队的同伴步行,一路见靖安军行军、下寨有方,全军出动几乎静默无声,步伐不躁不乱,逢村不入,众人均是称奇。

    后半段路多是丘陵沟壑,或半山盘旋,或时不时穿过密林,溪涧,山涧时有狐兔,野鸡等受惊而走。沿途零散民户见有大军前来,俱是吓得奔入家宅,紧闭门户,只求菩萨保佑。不料这支军马好生奇怪,不索粮薪,不进户院,除了敲门问路,探询周围异状外,大军俱静默而行。

    这些乡野之人多不识字,看不懂前头的旗号。这路上近期多有元军车马通行,只道是又一支元军南下。

    有点见识的心内嘀咕,北方有贼军闹事,只见元军和车马粮秣向北开拔,从未见如此整肃大军大举南下,莫非这南边也闹匪了?

    想起前一日一股军马乘车跨马,不打旗号,急行南下,似乎自己的猜想颇有道理,不禁自得的对家里噤若寒蝉的婆娘小声自夸,却不知他是猜中了开头,而错了结尾。

    前哨探马流水般往返,禀告前方探查。临朐至沂水路程近二百里,他们已经行了近百里,算算时间最快也要三日方到。而沂水事变至今已经三日,赵石领军南下夺莒县,吴四德败出城,不知所踪,这些时间足够石泽波在城内应付布置了。

    钱正与吴四德交情最厚,每逢探马回报,必紧张地竖起耳朵在于志龙旁谛听,好在一路既无元兵拦截,也无清风寨人马设伏,人马行军较快。不过为了防受伏,每逢险要,于志龙必派探马在左右仔细搜寻,待彻底安全后,方敢通过。

    于志龙起家后的这几仗,多是在险要处设计伏击,仗打得多了,自己也深恐遭敌以此相待。

    当年魏武帝逢战好断敌粮道,故每战极看重自家粮道安危,于志龙如今也是颇有同感。

    临近沂水城约四十里,前方哨探来报,前方大路侧有一寨堡,面积颇大,看寨墙上立着许多壮丁,挺枪挎刀似有相拒之意,寨堡上竖有一张杏黄大旗,大书一“白”字,倒是未见元军旗号。

    “可有小路避开”于志龙问道。

    探子道:再前行六里地,有一小路,需绕远十多里。只是道路狭仄,大军不易通行。

    曲波愿领军攻取,于志龙尚在踌躇,于世昌上前建议道:“事变已有数日,石泽波临时发难,想他也难有后计,估计八成是地方士绅据寨自守。想那地方大户不过自凭一寨,里面壮丁最多不过数百,我军只要留一军监之,大军呼啸而过,寨内必不敢挑衅。若是对方识相,只要我军不害其利,或许寨内之人还能资助一二,即便没有助力,探听些消息也是好的。”

    于世昌也曾多次为前军,对这些据寨自保的士绅心理还是有些把握的。

    于志龙当众赞其有心。此去沂水当然不要横生节支为宜,遂许之,令于世昌领队前发,至寨门前百米试探。

    附近寨外散居的民户纷纷扶老携幼,慌慌张张奔入寨里,然后寨门紧闭,再无声息。

    寨墙上早有壮丁发现有大股军马快步沿路行来,一时寨内人喊犬吠,很快寨墙上又冒出许多人头,均手执兵器,紧张地关注这只陌生的军马。

    于世昌仅带三四亲随,策马一溜烟的奔到寨前十几步远,只见前方一片寂静,寨上壮丁紧张地盯着于世昌的一举一动。

    “不过是乡民结寨自保,就连鞑子的义军都不如,区区弹丸之地,何足道哉!”于世昌晒笑,几个亲随陪着呵呵直乐。

    话虽如此,这个寨规制可不小,寨墙亦高达两丈,全部以大青石垒砌,每块青石皆长约四尺,厚尺半。两扇巨大的寨门全部以黄铜包铸,二三壮汉也难以推动。

    这个寨临大道旁而设,利用附近较高的地势,正好虎据要道,大军若要沿寨外大路通行,正好在其监视之下。好在此时元廷对民间弓弩控制较严,于世昌在寨墙上并未发现有大量的箭手,上面一排民丁,持箭者不过数人。

    一个亲随眼尖,指着寨墙和周遭地面的痕迹禀道:“将军且看!”

    于世昌仔细瞅,发现周遭黄褐色的泥土地上到处是块块深褐色斑渚。

    此时秋日高照,煦暖的阳光照射在盔甲衣衫上,众人还觉得一股舒爽的暖意直沁心窝,懒洋洋的冬日下精神极为舒坦,不过随着一股微风吹拂,顿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隐隐入鼻。

    于世昌略略打量,看出这是一番血战后,地上遗留的血迹斑斑散发出的呕气。虽然尸骨早已被打扫,但地面上块块血迹四处都是。看泥土色泽应是前两日内刚刚发生,战况似乎很激烈。

    寨墙上庄丁见他不惧箭矢,竟领亲随亲至跟前探查,不禁左右面面相觑,因未得号令,不知其底细,谁也不敢放箭或呵斥。

    虽不知下面是何人,但寨内壮丁随后都看得见其后千百人马正逶迤列队而来,军中一股肃然煞气不怒自威。见到来者人马行军队列规整,旗号分明,就是傻子也知道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不多时,数千人马齐至,竟无一人喧哗。

    于世昌在下大叫:“靖安军路经此界,请寨内人答话!”

    刚才已有探查的小校过来禀报,此寨名白家寨,里面有大户白姓者做主,寨内民户不下三四百数。白家家主乃是此地有名缙绅,所拥周围良田不下数千亩,山林之广者亦是。

    这几日沂水城有兵乱,许多城内民家、大户纷纷出城避祸,前两日一彪乱兵纷纷过来攻打了白家寨,最终死伤不少,无功而退。

    寨外有未及走脱的土著被靖安军斥候所持,每有问询,莫敢不答,故此得知。

    于世昌虽常激奋,但并不是莽撞之人,他虽是孤身犯险,但也看得出这寨堡内有些慌乱,轻易不敢招惹自身,故凭着身后数千有素军马, 索性高调上前。

    寨墙上面一些纷乱,有头目大声笑道:“尔等何人,敢诈言靖安军?可知李逵的兄弟是李鬼?”

    “若是借路,任汝行去!”上面众人再一阵哄笑。

    于世昌大怒,举鞭斥道:“无知鼠辈,安敢妄言!”回头吩咐道:“数起旗号,给这些鼠辈开开眼!”

    一个亲随应声回阵,须臾,一个旗手并两个护卫策马向前,旗手解开包裹旗帜的系带,迎着秋日,哗的一声将旗面奋力抖开。

    于志龙等一路疾行,不鸣金鼓,不打旗帜,所有旗帜全部以布带紧系。

    寨墙上庄丁不识字,只见一面红色大旗上有斗大的字,再见于世昌一身铠甲鲜明,挺立的腰板儿,按刀怒视,心内有些发虚,纷纷回头乱叫:“快去找个认字的来!”

    这边上下说话,于志龙已经带大队赶至,见寨内不敢出战,部属行军已经微显疲惫,遂令各部沿路分段稍驻,布设警戒,只看于世昌交涉。

    早有探子禀告于志龙这寨内大约情况。看这寨堡颇大,地势高,若是里面壮丁较多,急切间还真不易攻取。

    靖安军斥候杨乐、王毅皆是沂州本地人氏,早先曾对于志龙介绍过,这沂州地界山多地少,粮寡民贫,还常有匪寇袭扰,城外民户不得不多依据地方乡绅大户结寨自保。这些寨堡与官府虽来往密切,但是其壮丁既非义军,亦不是朝廷官军,在于志龙看来其战力就连地方团练都不如,若是两军对阵,必不是自己对手。但是其若依据有利地形,结寨顽守,却不易取。

    于志龙想起被俘的元军千户严顺也曾简述过此地地理风情。这严顺随赵石、吴四德前往沂水,也不知现在是死是活。

    于志龙不怕这些大寨公然在野外挑战,或是依寨自保,只是担心自己若放任不取,继续前行,这些堡寨万一在后彼此合纵为敌,断己后路,却是麻烦。

    自己是前去给吴四德解难的,可不想前脚去,后路就被截断。

    于世昌上前对答,合乎于志龙心意,就此看看这些沿途寨堡的态度,若能不动刀兵,引为后援最妙。

    于世昌正不耐间,终于寨墙上再涌出一波人,其中一个男子见到于世昌,大喜道:“可是军中世昌将军否?”

    于世昌等一愣,抬眼望去,寨墙上那人眼熟,正寻思着,那人已望见于世昌的身后大旗和远处道路上的靖安军,喜道:“天可怜见,吾等终于盼到飞将军的人马!于将军稍等片刻,吾等这就知会寨主,打开寨门!”

    说完,大声唤人帮手,寻来此寨寨主,说明来者身份,只要开门。

    寨主在宅内闻得有靖安军后援大举而来,心内狐疑,先前他在家宅听闻有大兵路过,心内惊惧,担心是元廷兵马闻沂水有变,特来扫荡。这几日沂水城内风云突变,城内外许多地方士绅破家丧命者极多,自己好不容易纠集众人,联络同道,几番周折这才回到自家寨堡据垒而守。

    前日虽打退了仇家的进攻,但仍是惶惶不可终日,许多故旧和家眷四下里抱怨自己选错了主子,抱错了大腿,甚至对寨内收留的那些人都开始不给好脸色,吃喝等招呼的也怠懒了,要不是家里的爱女还一力维护,设法周全,只怕这些被收留者早就被拿来做了归附仇家的见面礼了。

    白寨主年近五旬,须发斑白,虽然这几日精神体力疲惫至极,听闻今日外有大军,还是赶紧吩咐先在寨内鸣锣,纠集各处庄丁,齐至寨墙守卫。一些得信的亲族和落难缙绅等人物也跟随着想瞧个究竟。

    寨主等在走在半路上,一个庄丁跑来道:有人认出来者乃是临朐的靖安军,请示是否开门迎接。

    白寨主先喜再惊,后疑。白家寨已是陷入风雨飘摇之中,蓦然传来有援至,他觉得来的蹊跷,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寨主快步赶至寨墙,早有一人扑过来道:“白寨主,外面是我靖安军的于世昌将军,某看得仔细,乃是我等靖安军旗号。还请寨主打开寨门接纳!”

    白寨主尚未出言,身后众人纷纷急道:“且慢,此事怎会如此巧合?莫非有诈!白兄且稍待,容我等再好生观瞧!”

    “前日郑、周等狗贼铩羽而归,这寨外血迹未干,莫不是用计诳我?”

    “汝不过一军中小校,怎能当此大事决断?不如回府召来那黑将军瞅个明白再说!”

    “那黑将已是重伤卧床,不得行走,如何能来?”

    “谁说他不能动,我昨日听他还满嘴叫言,要整顿部属,杀回县城!若非白家千金苦苦规劝,怎会消停?”

    “范兄此时何必如此动气,如今尘埃已定,白小姐既然落花有意,范兄何必仍苦不自醒?再说范兄已过而立之年,亦非白家千金良配!”

    “你吃得灯草灰,说的轻巧!郑兄你不过是为家中小子娶媳,范某却是为己续弦,郑兄家内自有三房妾婢侍候,哪知范某半夜孤寒?”

    “吾家内室怎及白家小姐颜色,世人皆赞其才德双馨,若能得之为妻,郑家之福矣!再说白家小姐及笄,多少人家都盯着,如今竟然便宜了那黑厮,怎不令人扼腕叹息!”

    “真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姓范者反唇相讥。

    “你二人此时还说些疯话,忒不羞人!若非白家广田千亩,牛羊无数,仅白小姐姿容丽质,怎会引得你等如此垂涎!”又有一姓严者插话。

    “严兄,莫以为你中过县学,有了功名就可肆意。范某也曾是捐过书堂,修过桥的!”

    姓范者立时变色反击。

    “严兄弟既是读书人,自可向圣贤书中求玉、粟,吾等皆世俗之人,沉迷百态皮相,当是不得入严兄弟法眼了!”姓郑者亦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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