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高文远和榆林都忽略了,试探与否此时都无甚所谓。

    其实虽说榆林到底去不去刘家名义上由榆林自己决定,但实际上榆林并没有其他的选择。毕竟,他拿不出与拒绝相应的理由,而无故推辞很显然会引来燕国方面的怀疑,二人的出身恐怕也会被调查。

    当初因为二人的目的地是本就混乱的兵营里,而兵营中除非太引人注意,根本不会有人怀疑或者调查出身什么的,所以他们的身份一开始并没有做太多麻烦的掩饰。一旦遭到细查,疑点恐怕会很明显。正因如此,榆林暂时并不很敢回绝新州州府的邀请,况且这也没什么能放在台面上的理由。

    尽管答应下来之后恐怕出身问题还是要拿出来研究的,不过力度与效率则会大打折扣。趁这段时间,高文远就可以与本家联系,借助高家的力量,给他们的身世稍稍抚平完善一下。或者看看到底能不能将二人“劫”走,以便从根本上解决身份的问题。

    二人理解到必须答应刘非月的事实并没有用太长时间。事实上,在二人回到兵营之前的路上,高文远和榆林便达成了一致。或许也算是一种年轻人的莽气,高文远对于去刘家进行“侦查”有些迫不及待。

    到了老兵的兵营,他们惊讶地发现,刚刚开城袭敌的那批老兵个个垂头丧气,灰头土脸。其中有一些正在处理自己的烧伤,嘴上骂骂咧咧。榆林见此情形,忙一脸佩服地望向高文远,“看现在这光景,恐怕那还真是蛮子的埋伏,公子真乃神人啊。”

    “拍马屁倒拍的挺顺溜,跟谁学的啊?”

    榆林尴尬地挠了挠头,“呃……不过公子很显然是看对了嘛,小人这么说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妥不是么?”

    “第一,我并没有说那一定是埋伏,说到底,我只是说有那种可能而已;第二,看在这里的士兵的伤情,恐怕这火还真不是埋伏,要真是埋伏的话,那群兵回不来这么多的。若是蛮子有意的埋伏,他们人能回来五成就不错了。如今的情况只可能是在起火是真实的情况下,在混乱是事实的情况下,燕军仍然打了个败仗。”

    “……那他们还真是有点废物。”

    “不对哦,把我们昭国的军队拿到这边情况只会比他们更差,没有压倒性的战斗力优势,你以为蛮子是如何凭借着那么少的人口成为北方的一个巨大威胁呢?”

    “可我们中原人至少有兵法,公子曾经日日研读的那些兵法战阵,他们蛮族是不可能有的吧。”

    高文远摇了摇头,“兵法这种东西,说到底只是兵书上记着的提示而已。既然是提示,便有绕过提示直击答案的办法。在兵法尚未出现之前,那些将领便是如此。后世的兵家将这些一总结,成了如今我们用兵必备的兵书。可兵书并不是兵法,无兵书也可以有兵法。

    而且,兵书上的兵法的适用范围极其特殊……呃,算了,你只要知道,哪怕是蛮族,没有文书,取自经验的用兵之道也是会有的。”

    说罢,高文远拍了拍榆林的肩膀,“‘兵者,诡道也’,这是兵书中唯一称得上是真理的东西。好了,榆林你也先回营睡觉吧,不要想太多,毕竟还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事等着我们呢。”

    ……

    第二天天气不错,虽然温度日益转凉,但今天的天空算是干净,太阳也不错。

    城外黑了一大片的焦土夸张地彰显着它的存在感,以至于为了避火而迁了方位的蛮族帐营都显得是在特意为焦土让开位置。燕军这边当然到最后都不会知道那火是因何而起,但他们很清楚自己在优势的情况下打了个败仗,因此燕营早上的气氛并不大好。

    郭荣良一如既往地在新兵营前监督着晨炊。军中当然没有玉盘珍馐,但榆林二人倒是吃的挺习惯。毕竟在来燕之前他们也做了不少准备,其中有不少就是针对贵族习性进行的改良。

    可正在榆林在享受军中极少的安逸时光时,从新兵营外慢慢踱进来一个身着官服的人。那人看起来很壮实,却不像个武夫。脚下迈的四方步似乎是带上了不少威严,虽没有龙行虎步的感觉,但也绝不是酒肉堆砌的无良贪官的感觉。

    榆林一定睛,正是他们昨晚有过一面之缘的新州州府刘非月。不过昨夜时分,许是由于夜色笼罩,榆林昨晚并没能看到他威严的一面,也因此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个人与刘非月对上号。

    在一边的郭荣良刚要上前行礼,便见刘非月朝他一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随后他径直朝高榆二人走了过来。待走到近前,他对着榆林两手一拱:

    “容本官叨扰了。过了一夜,不知兄弟对于本官昨晚的提议有什么答复了么?”

    大概他是因为要防止官服蒙尘才没有坐下的吧,也因此,榆林高文远不管怠慢,连忙起身。

    “大人如此邀请,小的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榆林答道。

    “如此自然最好,那请兄弟赶紧收拾收拾随我走吧,马车已经在营外了。”说罢,刘非月便要转身离开。

    “大人留步,我跟着榆林兄弟一起去,大概没什么问题吧。”高文远叫住了刘非月。

    虽说这话让一介新兵对着州府来说,实在有些没大没小,但当下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当下高文远的想法是,榆林一旦离开新州,自己首先就少了一个照应,安全性大打折扣,失去了一开始来增长经验的初衷。而且关于榆林与刘家有关这件事,高文远一定要想方设法及时地通知高家,而“及时”这一点并不是留在军中可以做到的。

    刘非月听到这话后稍稍疑惑了一下,但最终点了点头,“可以啊,也没什么关系。”

    “谢大人。”

    ……

    收拾过后,榆林和高文远来到了等在营外的马车边,刘非月早已在车中等着了。榆林和高文远连忙拎着包袱上了马车。这马车倒是相当普通,称不上舒适,有些地方甚至称得上破旧,并不像州府自己的马车,大概是雇的。

    马车里没有人说话,各怀各的心事。直到马车出城,道路开始有几分颠簸,高文远才想起来一个问题,“州府大人这样离开自己的辖地,没问题么?”

    这一问把刘非月从心事中拉了回来,“其实没关系的,新州绝大多事情都是由军方管理的,毕竟是当初关塞体制的遗留,短时间内恐怕是改不了。至于财务问题,名义上是必须经州府的手,可新州是免税的,偶尔征点也不多,州府方面倒是很少插得上手。”

    “免税?那岂不是会有相当多的老百姓迁进新州?”

    “哪有那么好的事啊,免税只是免了向朝廷交的而已,别忘了新州是军方的天下,他们军队也是要征取钱粮的,虽说如此,并不太多,毕竟这儿不安定,再怎么说在这里生活也是需要点勇气的,收太多了怕他们迁走。”

    “这么独立?那岂不是北方军团的叛乱隐患相当大?对此朝廷没想过要遏制一下?”

    这话让刘非月有些警觉起来。带着怀疑的眼神,他看了一下高文远。高文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言,毕竟刚刚的话不像是一个小兵卒能说的出来的。

    “啊,大概吧。”刘非月糊弄了过去。高文远也没有再问。

    过了一会,刘非月忽然开始问榆林,“九弟这几年都是在哪里过的?”

    “啊,回大人——”榆林刚想将昨夜编好的话讲给州府听,却突然被打断了。

    “都说了不要叫我大人,叫我二哥。”刘非月看起来很腻烦榆林的拿腔捏调。

    “呃,二哥……那个,小的……呃不,榆林我是在我这位兄弟家长大的,他父母把我捡到抚养到这么大了,不过去年二老都过世了,我们哥儿俩难以谋生,就来北方参军了。”

    刘非月听了,点了点头。“这样吧,既然九弟以后就是刘家人了,还是姓刘比较好吧,当然不勉强你,如果你实在惦念两位老人的话我不会逼你,不过不知道本家会作何反应就是了。”

    “榆林我就是个平头老百姓,哪敢当……”

    “九弟怎么还这样妄自菲薄,这样吧,既然你之前叫榆林,又是跟我同辈份的九弟,不如你就叫——刘非榆吧。

    非不可雕之榆木,如此说来倒也算是个不错的名字。九弟你觉得怎么样啊?”

    “谢大……二哥。”榆林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虽然在矮而颠簸马车中这有点难就是了。

    一边的高文远却向后靠了靠身子,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起面前的州府来。这是他怀疑的表现,而很显然,如此随便给同辈一锤定音地取名字的刘非月,足够引起他的怀疑了。

    不过榆林,或者说叫刘非榆,倒没有对这个事情太过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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