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常天浩火速敲定了名称预先核准登记,将钱塘万盛金属贸易公司的招牌定了下来,法人代表和股权比例也予以明确:常母担任总经理持股70%,父亲持股30%,这样一来,母亲便拥有绝对控股地位。

    从厂里下岗后,不是没民营企业招呼技术过硬的常国庆过去,但以他的个性怎么会为资本家效力呢?如果愿意为资本家效力,那为什么不干脆留在转制后的厂里?现在给妻子这个资本家效力,又有股份,那就说不出什么来了。

    看到一大堆企业章程和材料的常父摇头:人生变幻无常,他终于活成了自己年轻时曾无比讨厌的样子,以前胸脯拍得震天响的主人翁精神很快就要被发家致富取代了。当然他脑子没坏,不可能把儿子赚来的钱随随便便分给其他人当股份。

    看他心情复杂,常天浩宽慰道:“您别想太多,多赚点钱,多给手下发点工资,当个有良心的私营业主就行了……这算是实践共同富裕理想。”

    常母忍不住笑。

    两口子昨天合计过了,第一年不算租金,能熟悉市场和行业就不错了;第二年算上租金,能不亏本就不错了;第三年才可能真真切切走上正轨。自己都还战战兢兢,怎么可能说给员工超高待遇?那只是拖着大家一起死。

    “等验资结束、工商执照领到就可去考察位置,陆处长和市场方面打过招呼,会关照你们;丁阿姨原来在钱塘钢铁集团工作,货源她熟,等正式开门我请她和你们认识一下、走动走动……”

    常国庆奇怪:“你怎么会认识这种领导?”

    “很偶尔一个机会,我在《改革月报》上发了篇文章,陆处长见了挺欣赏……然后又搞投资给了他们一点建议。”他哪敢说给陆筱敏的那些建议,只含糊其辞搪塞过去。

    听到儿子在《改革月报》上发表了文章,常父很高兴,他毕竟在体制内混过,知道《改革月报》是省里有关经济改革的风向标刊物,能在上面发表文章说明学问有可取之处,他现在最怕儿子沉迷于投资而忽视学业,有论文这档子事在就放心多了。

    他点头表示嘉许:“好好读,争取把博士读完,将来当教授教书我觉得挺好。”

    “教书与否不一定,博士肯定会念,不过我不想在国内念了,本科毕业我会申请去美国读博士。”

    常国庆沉默一会:“到美国也好,只怕花销不少……”

    “有奖学金!再说,您儿子身家在这,那点花销不算什么。”常天浩笑道,“你们多琢磨琢磨钢材,尽快把生意做起来,等我出去了就不方便了。还有,昨天我在城北买了套房子,150多方带车库,开发商精装修已搞好了,还差家具和家电。你们有空去配一下,喜欢什么就放什么,过段时间搬过去住就是,否则西山离三里洋实在太远,每天往返不方便。”

    两口子面面相觑:一套房子说买就买了?这是大白菜啊?

    “这样奇怪干嘛,才30多万,都还没汽车贵呢。老爸你安心把驾驶学好,过年我给您配个桑塔纳2000,做生意没车不行,看着就没实力。”

    常国庆还待推辞,常母连忙说:“好的好的,正好我学不来让你爸学会了我可以坐。不过儿子你这钱要省着点花啊,别最后你去美国没钱用。”

    “没事,钱是王八蛋,不能惯他,花完咱再赚。”常天浩笑道,“下午我去看老师就不回来吃饭了。”

    去美国留学是常天浩最近考虑的下一步打算:拿不拿博士学位无所谓,但接下去几年要搞大投资非去美国不可,否则折腾不开。此时普通人出国,最简单、最便利、最安全的做法就是留学,在美国读完博士至少5年,搞不好6-7年也有可能,如果顺带在华尔街谋个差事,办个对冲基金,那混到2009年再回国也可能。

    那时候投资天地就宽了。

    毛爷爷他老人家说得好:广阔天地大有可为,革命小将一定要到大风大浪中接受洗礼,搞投资对冲,怎么能不去华尔街这个世界资本的心脏扑腾一番?

    他今天心情高兴也有原因,今天开市后王慧玲打电话报告说绿豆继续涨,账面浮盈已突破430万了,有如此收成他才爽快地下单买房。

    王慧玲还羞羞答答告诉他:其他楼盘看了圈没啥合适,就密云花苑有套别人定了不想要的房退出来了,问常天浩要不要考虑。

    他一眼就看破了对方的小九九:哪是什么没其他盘合适,王慧玲分明就想和自己住一块,这风险太大,如果公司出点事,两人会被一锅端。所以最后决定回去后再具体考察,他就不信其他地方没房子了!

    不过他现在没心情管这些,还得驱车前往西山中学,他和米校长约好了,今天请她吃饭。

    表面说起来是表示感谢,毕竟谢师宴请对方最后没来,实际他心里压了块大石头:上次写的信米校长收到了,结果对方信中轻描淡写地答复说让他不要随意相信谣言,她在西山都没听到风声,他在上海怎么可能知道?免不了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

    米校长确实很自信,但自信下面潜伏着深刻而不为人察觉的危机,常天浩急于提醒。

    “滴滴!”他轻轻按了一下喇叭,把放学后出校门的米校长视线吸引了过来,出现在他眼里的米校长依然还是那么知性优雅,那么风度款款,浑身上下散发着知识分子的魅力。

    “常天浩!”

    “米校长!”

    和其他人第一眼关注汽车不同,米校长细细看了他一眼,笑道:“读了大学,不仅感觉你成熟了很多,似乎还长高了点?”

    “我也不知道……高考体检时我身高1米77,到大学报到入学体检又变成了1米78,也不知道是长个还是当初体检没站直,但我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高,校长您快上车吧,外面冷。”

    车子很快载着两人去西山宾馆——西山境内最好的宾馆,餐厅同样一流。看着常天浩娴熟的驾驶,米校长笑了:“看来你真是发财了,进口小汽车开起来不说,连吃饭都尽往高档宾馆安排,我今天算是吃大户?”

    “生活所迫……”听他讲完“生活所迫”,米校长也大笑起来。

    到了宾馆,两人在大厅找了偏僻角落坐下吃饭聊天。

    很显然知识分子关注焦点不一样,她没问常天浩做什么投资,甚至也不关心他赚了多少钱,而是聊聊最近看了什么书,顺带再问沪江校园的情况和人文风情,最后不无遗憾道:“你给我的枫**好看,可惜你没去南大,否则你现在不仅是我师弟,还会把枫叶换成银杏叶——我读书时,深秋时分最爱去林荫道踩落叶,大团大团的银杏叶……”

    常天浩这才想起米校长是南大中文系研究生毕业,赶紧道:“那我本科毕业赶紧去南大补个研究生,这样还多个师姐,以后回母校就说我有师姐罩着,看他们谁敢动我?”

    米校长笑得花枝乱颤:“你这小鬼现在嘴可甜了,变着法子讨我欢心,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读了大学果然就成熟了,看着一届届学生这样出去,我很高兴,也觉得自己老了。”

    “哪里,您现在正是容光焕发的时候,我前几天看《读者》,上面写一个女人20来岁是青春无敌,40岁是知性优雅、魅力四射……看到这句话,我第一印象就是最敬爱的米校长。”

    没有女人不爱听夸,哪怕知识分子也一样,更何况常天浩这句话她自己也见过:“你呀,以前是调皮,现在变油嘴滑舌了……”

    常天浩笑着递过去两盒阿胶:“匆匆忙忙回来,上海也没什么特产,正好昨天探望长辈给家里买了点补品,给老师您也捎了点,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米校长佯装生气:“刚还说我容光焕发,说40岁知性优雅,一转头给我送阿胶,你这是口不应心的两面派啊!”

    “岁月流逝无人可以抗拒,但记忆永远流传……毕业不管多少年,校长英明且光彩照人的形象就在我脑海里定格了,阿胶这东西是我一点心意,补的是别人眼中的校长,可不是我心目中的校长。”

    “你这小鬼,以后不要乱花钱了!”

    常天浩点点头,正琢磨如何继续开口提醒她丈夫的事,忽然大厅边响起一阵喧哗:

    一个中年男子和几个随从将一男一女迎进来,语带谄媚道:“孙局终于来了,快请快请,夫人也请……”

    “老戴,你又调皮了,小玉你上次见过的,又不是不认识。”

    “楼上请!”戴老板调侃道,“如夫人也是夫人嘛!”

    身穿一袭紧身呢子连衣裙,上面套着白色皮毛小坎肩的小玉一边紧紧挽着孙局长的手走上去,一边“咯咯”笑:“戴老板可真会说话……”

    不过十几秒钟时间,几个人“蹬蹬”上楼去消失了,常天浩觉得那局长有点眼熟,冷不防扭头看米校长,只见她已面若冰霜,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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