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这一次,云清带着病体出现在五安郡,到了他跟前,却没有多说一句话。
    没有责问,没有疑问,没有问过许三春半个字,也没有问他为什么独自离开。她在看到他的一眼,分明是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云清,教他如何忍心?
    然而,再不忍心,也终是要忍下心肠。
    她不是自己要的那个人,也给不了她承诺,给不了她情意。如此放纵下去,只会让她陷入一场幻梦罢了。
    一场,总归要醒来的幻梦。
    幻梦,幻觉,最易让人迷醉沉沦,也终有醒来的一日。到了那时,才是伤她最深的时候。
    不知不觉,日已西斜。
    若是可以,云清愿这份美好停驻,愿时光就留在这一刻。可惜,天,总是不从人愿。她只恨太阳走的太快。
    “辰哥哥,谢谢你的茶。”时辰已晚,她必须告辞。
    花暮辰笑道:“不急,用了晚饭再走不迟。”
    云清一阵愕然,她完全没有想到,花暮辰竟然会主动留她用饭。这样温柔的他,她从来没有见过。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花家在五安郡的宅子座落在城内,不如东乌府的大,却更具世家底蕴。家具摆设,处处可见奢华。
    一顿晚宴,从干果、蜜饯到前菜,再到冷盘、热炒、膳粥,用餐礼仪繁复,而极尽可口。
    而这一切,都是云清从小到大习惯了的。
    烛火跳动着,一如云清的心情。两人依古礼席地跪坐,动作优雅从容,云清竭尽全力,才掩饰了自己的紧张。
    小半个时辰过去,席间撤去最后一道菜,侍女呈上茶水给两人漱口。
    “云清。”花暮辰忽然唤道。
    云清抬头,今天的他格外温柔。难道,自己的这份心意,终于要被他接纳了吗?她紧张得无法呼吸。
    以至于,她忽略了花暮辰眼里的歉疚。
    “我们两家素来交好,我从小就认识你。”花暮辰的声音,诉说着当年的往事。
    云清的双手紧紧捧着杯子,轻轻应了一声。
    是啊,她怎么能忘记,第一次见到花暮辰的情形?那个俊美得好似小仙童的男孩,只一眼,幼小的她就将他记在了心底。
    随着两人的年纪渐长,他也越来越让她不敢直视。
    后来,她才明白,这种是怦然心动的感觉。可是啊,他从来都不属于她。她只有远远站着,远远的看着。
    她心里没有嫉妒、眼红、不甘,只有一颗希望他幸福的心。
    可这两年,她越发看不懂他了。
    她亲眼见到,他将属于他的幸福越推越远,而她却无能为力。
    难道,这样的幸福竟然会降临到她身上了吗?这,可是她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情。她虽然满心倾慕,可当真从未想过。
    花暮辰看着她,满眼都是怜惜,缓缓开口道:“你性情极好,我一直拿你当做妹妹。”
    妹妹?
    妹妹。
    他能给她的,最终只是一段兄妹情谊,一份想要回报她体贴的心意而已。
    云清的心一下子如坠冰窟,在这样温暖的室内,也感受不到任何暖意。
    是啊,只是妹妹。
    自己方才,在想些什么,又在奢望些什么?还是僭越了啊。
    失神了一瞬,她稳住了心神。
    “私底下,我们就是异姓兄妹,你看可好?”花暮辰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机械地点了点头,听见自己说“好”。
    当然好,面对着他的请求,她还能说出“不”字吗?
    她不想问,为什么是私底下,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只要是他提出的要求,她统统都应承。
    “云妹妹,你出来这么久,恐怕家里的人都在挂心。”花暮辰道:“明儿我就让人去替你买一些五安郡的特产,你带回去给家里人做礼物。”
    “快下雪了,再晚些时候,路上会不好走。”他直接替她安排好了返程的时间。
    “那你呢?”云清猛然抬头,“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吗?下雪后,就是过年了。”她怎么样都不打紧,问题是他怎么样。
    是啊,眼看就要过年了。若是连她也走了,他在这里,岂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云清宁愿有别人陪在他身边,哪怕不是自己。
    她眼里的担忧是如此明显,花暮辰心头一软,温言道:“不用担心我,还有半个月我也回去了。”
    赶走了寒鸦,送走了云清,花暮辰身边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瑜姑娘守在门外,叹了一口气。
    房中的花暮辰,只留下一盏孤灯,映照着眼前的方寸之地。他整个人都隐在黑暗中,只看得见下颌的轮廓。
    孤独。
    他淡淡一笑,自己不是早已经习惯了这孤独?
    还是说,这一世有了这些温暖,这些人的陪伴,让自己软了棱角?这可不行。他深深知道,敌人有多么强大。
    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嵩烈帝。
    可是,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疯狂地,开始想念她。有她陪伴的日子,他真的多了许多欢乐。看着她的时候,他甚至能暂时忘掉那些仇恨。
    他取出那两幅画放在桌上。
    在这样的孤灯下,秋日辽阔的水面多了几分萧瑟,而那颗海棠树红得好似要燃烧起来。至今,他方才了解,什么叫做睹物思人。
    织锦府的贤娘子,她竟敢打三春的主意?
    灯光在花暮辰的眼里变幻着形状,在他的面颊上明灭不定,一如他拿不定主意的心。
    他想要替她讨回公道,又怕因为他的介入而让许三春的处境更加危险。在离开东乌府的时候,他就想好了要放手,可是她却在转眼间就遇到了危险。
    而自己,却在这么久之后,才得知她的消息。
    若是,她在那一夜就香消玉损,又该如何?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他就不能原谅自己。
    各种思绪在他的脑海中翻腾,互相拉扯,好像他怎么做都不对。
    忘记,忘不掉。
    不忘,也不对。
    放手,她也会遇到危险。
    不放,他自己都前途莫测。
    花暮辰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等难题,这样左右为难,这样无解。
    他仔细地将画放回原处,仍然无法做出决定。
    罢了!
    头一回,他逃避掉问题,转头想起另一件令他在意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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