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唯姐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泪如雨下,完全没有刚才强装的淡定,哭嚎的估计楼上楼下邻居都会以为哪家主妇被小三上位了。

    我看着唯姐哭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唯姐,他就是那个人?”

    唯姐泣不成声,只是点了点头,就继续将头埋在胳膊里继续哭。肩膀在这安静的空间来不停的抽动,哭得我心里也是一阵阵的心酸,我们这都是什么命。单身的时候一起单身,遇到前任的时候又一起赶了个好时候。患难姐妹这个词用在我们身上,真是一点都不过分的。

    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拿了包抽纸一张张往他手里递。终于,在一盒抽纸快要见底的时候,唯姐开始渐渐的平复了心绪,抽抽搭搭地跟我讲这前因后果。

    从唯姐抽涕着的声音里面,我大概是听懂了一个大差不离。那个渣男律师,和他家境殷实、家族实力在本市称得上近乎可以只手遮天的老婆终于离婚了,正宫娘娘被赶下主位以后,他便又回过头来找到唯姐,想要唯姐再回到他身边。然后说什么之前一直就是爱着唯姐,从未想过放弃,这么年来一直在壮大自己的势力,好不容易等到可以跟老婆离婚了,马上就过来找到唯姐等等。

    总而言之,就是原配下堂了,他又回过头来想找唯姐填补这空白的感情缺口的。多么俗套的肥皂剧套路。我们外人看来甚是荒唐的一幕,身在局中的反而容易一叶障目。唯姐虽然同他讲的决绝,可是看这现在哭的撕心裂肺的样子,心中怕也并未彻底忘情。

    但是爱情这种事情,只能是自己受着,幸福也好,难受也罢,外人永远无法将她摆渡出来。这就是唯姐的一道业障,只有靠她自己才能渡化自己。我可以听她倾诉,陪她大骂渣男,却无法代替她受这份罪。

    眼下这情势,唯姐的难过比我来之前的失落要严重的多,“唯姐,你需要静静的话,我就走,你需要聊聊的话,我就在这里。”

    唯姐用她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悲戚的说道:“小柔,你知道吗?在我情窦初开的时候,遇到了他,像魔怔了一样爱上他,爱到无法自拔的时候才知道他有老婆。我哭着质问他,他搂着我拼命告诉我,他跟老婆只是利益联合,并没有感情可言,他会离婚跟我在一起,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这种现在一看就明白的渣男欺骗小三的套路,在那个天真的年纪,我竟然相信了,守着这样一个幻想,做了几年他的情妇。那几年,我被幸福,愧疚,痛苦,惶恐交替掌控着,看不到边际。直到我怀孕了,犹豫了几天终于告诉他以后,他只是皱了皱眉,让我去打胎以后,我彻底心死了,决心割裂这一段感情。我想彻底离开他,但是我想留下那个孩子,可是你知道吗?我连给他生孩子的资本都没有,他强迫我打掉这个孩子,哭着跟我说对不起,那时候我的心真的就像是被拿出来放在铁板上烧过一样,我自己都疼到能听到那种被灼烧的‘滋滋’声。”

    唯姐顿了顿,用近乎绝望的语气接着说道:“我最终妥协了,去做了流产手术,当我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真的有一种上断头台的感觉你懂吗?当时我的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我已经可以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他的存在了,可是我却要亲手杀死他,那种滋味真的就跟要了自己的命一样。做完手术以后,我疼的浑身冒冷汗,闭上眼四周总是会出现一个血淋淋的小男孩,他不停地质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他。那时候,我真的好害怕,但是因为跟他的关系,父母都已经闹掰,我没脸让他们来陪我。而他又要回去应付他的老婆,剩下我自己在医院冷清的病房里,望着这洁白的天花板,在这消毒水的味道和身体涌上来的痛楚里面想通了很多事情。什么所谓的爱情,不过就是我做了别人的小三,还被逼着堕了胎。男人所谓的和老婆不相爱等等都是哄骗你的借口。真正产生利益冲突的时候,小三永远就是小三,不可能得到善终的。不管我再怎么催眠我自己,这段感情,从开始就是错的。”

    我握着唯姐颤抖的手想要安慰她,但是却不知如何开口。唯姐抹了抹眼泪接着说道:

    “后来,我出了院,在家躺了几天。脑中不停地浮现我们在一起的场景,蚀骨的思念着他身上的味道,我抱着他的睡衣,眼泪浸湿了枕巾。那时候家人爱人的背弃,让我万念俱灰,我绝望地拿着水果刀在手腕上不停地比划,想象着如果一刀割下去,我要疼多久才会远离这是非的人间。然后想着,到底是放干自己的血液死的漂亮还是煤气中毒以后死的更漂亮。但是,后来又想,即使我死了,又有谁能发现我呢?难道要等尸体腐烂以后才被房东发现,然后再登上报纸头条吗?标题就是:可恨小三自食其果,自裁于家中,尸体腐烂无人收尸吗”。

    我再也听不下去,颤抖着声音喊了声:“唯姐!”

    唯姐冷笑了一声,接着说:“但是,我终究还是怕死的,几次刀起刀落后,我始终不忍狠下心去扎进跳动的血管里。那时我就决意,既然不敢死,那就好好地活。”

    “我强迫自己吃东西,努力让自己恢复,然后用他留给我的钱开了这间酒吧,从选地,签合同,营业等等环节,无一不顺利的让我起疑,我知道这是他交代下去的让别人在关照我。可是只要他不出现,我就假装不知道。六年来,他一次都没有露面,我们相安无事。可是,今天他突然跑到我身边说让我回到他的身边。”

    唯姐抬起被泪水浸满的大眼睛望着我,悲戚的发问:“小柔,你说,是不是在他的眼里,我就是一个附属品,是永远属于他的,即使我离开六年,完全拥有了自己的生活,但是只要他一句话,我就要欢欢喜喜的再回去?他凭什么这么认为?小柔,他们男人凭什么觉得,只要一朝拥有了你,你就永远只是属于他的,哪怕曾对你弃若敝履?凭什么呢?”

    这句‘一朝拥有了你,你就永远是属于他的’刺痛了我的神经。我将她揽在肩头,像是在劝她,更加是像说服自己:“唯姐,这不是你的错,这几年你做得很好,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他。守住了最后的骄傲。”

    “骄傲?不,这不是骄傲,是无耻,是卑微,是怯懦。我不主动联系并不是我问心无愧而是觉得那段灰暗的过去毁了我,毁了我的孩子,也毁了我的父母,我不敢去碰触,一直躲避着,但是与此同时,我却用着他给的钱来谋求生路。然后明知道酒吧有他的庇护却假装看不见。一方面,我一个女人自己撑起一个酒吧,确实需要人保护。另一方面,我也想要证明,我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我可以做到明知道他无时无刻不在掌控我,但是我依旧很潇洒自在。我是不是很卑鄙?”

    我不忍看唯姐这绝望的神情,赶紧安慰道:“唯姐,我懂你的不易。你做得对,这世上,谁都可以对不住你,但是你不能为难你自己。”

    一个女人,在灰暗的时候没有父母兄弟帮衬,没有朋友可以依靠,就凭自己,打理一个随时可能爆发醉酒打人等等不可控制事件的酒吧来说,确实太过艰辛了。她几乎从来没有流露出软弱的神情,或是强势,或是坚持,或是风情万种,唯独不曾小鸟依人。这境遇,让一个懵懂的女孩蜕变成一个隐忍坚强的女人,背后的苦楚,我们谁都无法替她承受。

    “我以为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我们互相假装不知道对方依旧存在于自己的生活里面,可以一直这么自欺欺人下去。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在对方生活里面这最后一点的轨迹也会消磨掉,我们真的可以就像一个互相不认识的人,一切好像也从未发生过。可是,今天他突然就出现了,打乱了我的心绪和生活。我再也不能假装这一切都跟我没关系,不能继续做鸵鸟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酒吧关掉吗?”

    “酒吧,对了,酒吧!”唯姐突然紧张了起来,语调也尖锐了起来。

    唯姐猛地站了起来,大声说:“他说这几年一直没有间断对我的关注,那么我和陆路的事情,他可能也知道了,加上今天我拒绝了他,以他的手腕,陆路恐怕不会好过的。小柔,怎么办?陆路还这么年轻,还有大好前途,我不能连累他!”

    自认是以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她总是很平静,所以每次我心绪波动的时候总是第一时间向她求助。很少看见唯姐脸上有这种惊吓的表情,看来陆路在她心目中,比她自己想象的更加重要,同时也说明这个渣男律师的能力也远比我想象的更厉害。

    我问道:“那需不需要我去提醒一下陆路?”

    唯姐沉默了许久,擦了擦眼泪说道:“不,陆路虽然平时看着玩世不恭,小孩子心性。但是个性其实执拗的很,认准的事情,谁说都没用。这也是为什么我逃到这里不见他的原因。没见到我的话,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而且极有可能会跟你唱反调。这原本就是因我而起的,也应该由我解决。你开车载我去一趟酒吧。我亲自和他说清楚。”

    车上给权煜打了个电话,说要送唯姐去趟酒吧,本来还怕权煜深究,没想到他只是嘱咐我要小心以后就挂断了电话,让我松了一口气。

    夜风很凉,可是唯姐一直开着她那一侧的窗户,夜风拍打在她的脸上,汇成了一层隐忍,落寞和坚强,这座城市,霓虹灯辉煌但对我和她而言,不过是一座空城,这座空城里头,有我们的青春和磨难,不管我们再怎么努力,始终不像是我们自己的地方,今晚的唯姐更是渲染了这种悲伤的气氛,眼泪顺着侧风刮到鼻尖上,她却不擦,任由它们滴落在手上,看着很是心疼。

    这些年,唯姐安慰了无数次钻进牛角尖的我,可是轮到她需要安慰,我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这深深的无助感让我痛恨自己无能。

    临下车的时候,唯姐拉开前面的镜子,用纸巾拭干净眼角的泪水,用粉扑补了补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一切正常,临了问了我一句:“怎么样,能不能看出异常?”

    我看着她眼中汹涌的悲伤,不忍拆穿,哽咽着回复:“没有异常,还是一样的漂亮,迷人。”

    唯姐满意的长嘘了一口气,挽着我的胳膊走进酒吧。脚刚踏进门口,唯姐却突然回过头来说:“甄柔,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还是想单独和他聊聊。”

    看着唯姐强装出来的淡定,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拍了拍唯姐肩膀,说了句:“我在外头等你”。

    唯姐却说:“不用了,你先回去吧。我能看出来今天你的情绪也不是很好。但我现在自身难保顾不上你了,你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记得跟权煜沟通好。你这么多年不容易,权煜那孩子,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真心的,你一定要珍惜。”

    她自身处于深渊中却还惦念着悬崖边上的我,我含着泪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其实,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有我这个外人反而不好说话了,我这走的也算是时候。而且陆路虽然看着经常是油嘴滑舌没什么正形,其实骨子里是个靠得住的小青年。希望他对唯姐足够执着,不要轻易的就认输了。

    治愈一段轻伤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投入下一段爱情,唯姐受伤太深,又被世俗牵绊,不敢对他敞开心扉,希望他年轻人独有的热情能感化唯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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