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个头稍矮的男生举着手电筒,将白光扫过吧台上的座位。

    即使没有任何人,黑色的影子也被投射出来。扭曲又诡异。

    室内泳池里也很热闹,水面来来回回泛着涟漪,偶尔有水花迸溅。

    有人在玩骰子,有人聊着天,有人门头喝酒。

    它们举起杯子,高谈阔论,对灯光毫无反应,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着。

    纸醉金迷与珠光宝气,红灯绿酒与阴郁优柔。

    一种奢侈与激情,鼎沸与寂静并存的浮华感,生意盎然。

    好似一个热闹的鱼缸,无视了那些无趣的看客。

    “看那,孩子们。”

    一个有些年长的女性指向一个方向。这是学校的辅导员顾迁承,南萱知道。

    人们望过去,酒吧深处有一座不大不小的舞池。有一个人影在那里翩然起舞。

    毫无疑问,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女生们有些踌躇,几个男性向那边走去,甚至加快了脚步。

    南萱是最后走到那里的。站在舞池下,她抬起头仰望着那位孤独的舞者。

    不知道是否因为视角的关系,她显得比较高,大约和顾导差不多。

    迷幻的灯光下,黑色的长发反射着多彩的光斑。

    她的皮肤有些偏棕褐色,穿着东南亚风格的舞裙。

    好像有马来血统……还有那花哨的衣服。

    似乎对这些东西略有研究的无名屋店长,柯奈这样发出评论。

    在钢琴与吉他的合奏中,这片僻静的区域比起先前的喧哗,有些格格不入。但也不至于太过奇怪。

    拘束的步调与大胆的姿态,无不显示出那娴熟的舞技。

    音乐结束了,四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南萱下意识地拍拍手,忽然意识到这样很蠢。

    可是陶少爷大方地鼓起掌,安城也是,江硕也是。甚至顾导和柳夕璃也象征性地拍了两下。其余的人依然很警惕。

    她偷偷瞄了一眼长生。那个短发的姑娘仍默不作声。

    舞者稍稍鞠躬致敬,缓缓地直起身。

    她没有看向观众。她的视线落在别的地方。

    在变幻莫测的灯光下,南萱注意到,她的瞳孔是一种特殊的青蓝色。

    像松石,或者再深一些。她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颜色,但是记不清了。

    那女人从舞池径直跳下来,微妙地绕过他们,像吧台的方向走去。

    “嘿,请等一下?”

    安城喊住他。但她只是稍稍停下,侧了侧头,继续走过去。他们不得不跟上。

    她坐在吧椅上,桌上放着一杯准备好的饮料。似乎只是普通的橙汁,杯壁插着一片柠檬。

    舞者旁若无人地将吸管塞进嘴里,随着背景电音有节奏地摆着腿。

    南萱看到她的头发有些乱,炸起一些稀疏的头发。可能是刚才的剧烈运动造成的。

    “请问这里是……”

    “世界塔的第一结界。”

    熟悉又轻薄的女声。

    忽然出现的回答来自吧台后方,霜阙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她的眼上依然蒙着绷带。

    “神出鬼没的,吓死人了!”

    白色荷叶头的小女孩尖叫出声,不满地抱怨着。

    “你怎么也在这里?”南萱问她。

    “我有必要自始至终给予你们指引。”

    “那她是谁?”

    月婉戈指向那边吧台上喝饮料的舞者。

    “嘲鸫。”

    那舞者忽然开口了。她的眉目柔和,但眼神仍未落在这里。她的目光涣散而游离,让人觉得注意力并不在这里。

    “我们还以为你是哑巴小姐呢。”江硕冷笑着。

    “小姐姐,你是住在这里的人吗?”

    時雪小声问着,她的声音几乎要被埋没在浩荡的背景音中了。

    “嗯。”

    “那么您——方便向我们解释一下这里的环境吗……?我是说,那些,你明白的。我们初来乍到,很难理解这些……超出我们认知的东西。”

    一位染着黑蓝渐变的长发女孩这样说。她好像是群青,与月婉戈安城同班的转校生。

    毕竟这比起外面所看到的钟塔的构造,实在是相差甚远。

    “是客人们。”

    她的回答仍然很简短。于是崇霖上前一步质问道:

    “很显而易见吧?我们想问什么,你清楚的。”

    崇霖的表情很复杂,脸上像是这样写着:为什么一定要我把这么蠢的问题问出口?

    “他们都是我的客人。

    先生说,要招待好客人。

    我,有……一点怕生。

    客人来了,就不走了。

    他们和我成为了朋友,我就不害怕了。

    我一个人,好孤单。

    现在我有很多很多朋友,他们都留下来,可我还是很孤单。

    因为先生不在这里。

    你们也要成为嘲鸫的朋友吗。”

    尽是些胡言乱语,南萱心里暗想。

    “有病。”

    “别是个疯子吧。”

    “问那么多干什么,杀掉就可以了?”

    “看来我们志同道合哦,柳小姐。”

    充满恶意的窃窃私语有些大声了,南萱觉得有些过分,但她不敢作声。她想悄悄看一眼长生,但是方才隔着几个人的位置那里,她不见了。

    看起来,嘲鸫还是有些精神恍惚。她努力把视线掰回来,粗略地从几位不速之客的脸上扫过。最后,她的视线落在南萱身上。

    她伸出了手。

    “你要成为我的朋友吗?”

    南萱犹豫着举起手。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隐约觉得对着可怜的女性有些好感。

    忽然,她的手臂被人扯了回去。

    “你疯了?”

    长生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她的身体因惊讶微颤了一下。长生死死地抓着她的右手,在她耳边用低沉的嗓音说着:

    “别碰她。”

    “为什么?”

    “她的头发——那是静电。”

    南萱再次仔细地打量起嘲鸫。那些飘起的细碎的头发,果真很不自然。弄乱的头发通常是松散而卷曲的,但这些头发缺笔直地竖起来,并以一种奇怪的规律分布着。

    光线太暗了,先前她没太注意。

    南萱忽然想起来,这瞳色她之所以觉得熟悉,是因为她从群青的眼里见过。

    “这颜色……场力?”

    “是电力场。”

    安城说完后退了一步,所有人警惕地与她保持了距离。

    “噗嗤……”

    嘲鸫忽然笑起来。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出手,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就好像早年劣质的恐怖片中,那种肤色青灰、生着獠牙的僵尸。

    “你们都会成为我的朋友的——要一起玩吗?我小时候就很喜欢抓人的游戏。”

    她忽然就笑着扑过来。

    像石子丢入池中,鱼群哄然散去。伴随着几阵条件反射的尖叫,酒吧里也变的慌乱起来

    那些不存在的幽灵似的客人,也好像受惊般的吵闹。各色的光斑照应出群魔乱舞般的景象,一阵乒乒乓乓的桌椅与酒瓶破裂的声音。

    是的,区区十几个人无法制造出这样的骚动。

    而这样的混乱,仿佛刻意给他们制造麻烦一样。乱七八糟的桌椅与东倒西歪的玻璃制品,无一不是障碍。酒水淌在地上,让大理石地面变得更加光滑。

    红彤彤的葡萄酒像是血迹,还在蔓延。

    不能与她有肢体接触。

    慌乱中,南萱踩到一块不规则的玻璃杯残片。她滑倒的时候,那片地面还有许多残渣。

    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撑在地上,她的右手掌心传来一阵刺痛。何况地面太滑了,她的双手仍然没有支住,脑侧狠狠砸在地面上,视野里泛出一大片白光。

    南萱睁大眼,她觉得眼前变得很奇怪,像是信号不好的电视屏幕,密密麻麻的噪点在视野里鼓动。她迎着光爬起半身,抬起手,看向血肉模糊的掌心,发现手指出现了重影。

    而在那重影之间,一名熟悉的舞者出现在约十米开外的方向。

    “找到一只。”

    南萱用左手抓着一旁的椅子腿,想要努力站起来。但左手似乎也被划出了细密的口子,在酒精的刺激下发出灼烧的痛。她像抓在针毡上似的无所适从。

    嘲鸫并没有跑过来。她只是弯下腰,意图将手浸在地面的酒水上。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有人推开了她。

    南萱被推到相对干燥的地毯上。还未回过头,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尖叫,与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

    “长生?”

    为什么?

    她的头还是很痛,但她尽力撑着自己站起来。她看到长生的双手撑在地毯上,腿部却以一种极不协调的动作瘫在酒水中。

    麻痛感蹿过腿部。

    南萱跑过去扶起她。

    再看向嘲鸫那里,刚才的噪音似乎是她被椅子之类的东西砸中。安城在那边站着摆摆手。

    “不用谢我。”

    然后,他被从桌下伸出的江硕的手拽了回去。

    太乱了,没有计划性。

    南萱架起长生的双臂,但她的手很痛,使不上力。这时候,顾迁承弯着腰小跑过来,让她将长生推到她背上。她干净的衣裙很快布上了几枚不规则的血手印。

    顾导将她们俩领向吧台下方。那里还躲着三个学生。

    “月婉戈呢?她去哪儿了?”

    “太好了,你们没事!婉戈她……去关电路总闸了。陶少爷说,这类地方的总闸通常在楼梯间。柯店长在舞池那边注意到类似隐藏门的东西……她们已经过去了。”

    時雪有些语无伦次。

    “那么按照之前商量的,灯一灭,让群青在泳池那里制造噪音。柳夕璃把水引过去。”

    崇霖对尚不知情的她们交代着。南萱看到,柳夕璃的指尖拈着奇怪的纸条,上面有着红色的纹路。她的瞳孔也在交错的光影间变了颜色,像是两枚无暇的祖母绿。

    自然类的能力。

    - To be continue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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