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祈盼死亡,正如同祈盼救赎。”

    最后,只剩下星云的那番话,在崇霖的脑海里沉浮。

    他睁开眼的时候,并没有感觉比先前更好受些。相反,他觉得更糟了,甚至难以辨识自己到底身处何处。

    像是午休时间太长导致的思想混沌不清,在半梦半醒间,自我意识强迫大脑醒来。

    这感觉真难受。他觉得眼睛都是花的,就像喝了烈酒。

    对周围稍作打量,崇霖判断出,自己和他们正处于一个狭小的空间。这是一个柱形的地方,灯光比之前明亮多了。

    有扇金属门,门的旁边有按钮——原来是电梯间。

    相对电梯来说它已经很大了。但同时容纳八个人,还是有些勉强。

    所有人都坐在地上,靠着墙,沉默不语。

    刚才的梦不太一样。

    崇霖稍微回忆了一下,那场梦相对而言很完整,而且是一个独立的视角,与之前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不同。

    因而,人物的痛苦更加令他能够感同身受。

    坐在左边的顾迁承将书递给他。他盯着书上的眼球,稍作犹豫,慢慢接过来。

    他已经不敢再翻开它了。

    “我们都看过了,没有任何字迹。”顾导轻声说。

    他看向右边,時雪的眼睛很空洞。对面就是柳夕璃,她们微妙地错开了视角。

    時雪注意到他醒来了。她对他解释:

    “我们没有找到离开第六结界的门,只是在那个高台下,有一个电梯门。我们带着你进来了,但是……”

    但是,目前还没有人按下那个空白的按钮。

    “我们不确定会发生什么,霜阙也不见了,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警觉一些是好的。

    可已经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吗?

    “没事,按吧。”崇霖发出虚弱的声音。

    有了先前的经验,他的话并不会毫无分量。他们信任他,因为没有不信任的理由。

    换句话说,除此之外,他们也找不出其他值得信任的人。

    距离门口最近的陶佐词看了看他,反手摸向了按钮。

    电梯启动了。

    器械运行的声音持续了一阵子。在现实世界中,或许运行了三四层。

    到了如今的地步,他们每个人对时间的判断已经很迟钝了。或许这样漫长的感受,也只是自己心理负担导致的错觉也说不定。

    这短暂的时间内,重伶的心情却十分复杂。

    他尚未从方才的梦里清醒过来。实际上,他也十分清楚,那绝对不是梦。

    而是不可言说的现实。

    他试着张了张口,却无法将这些事表述出来。

    自由是近在眼前的事,就不要破坏大家因期待难得产生的喜悦,比较好吧?

    所谓真相,即使不被我说出来,也没有关系吧?

    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不知道守护者们的身份。

    ——无一不是普通正常的人类。

    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关于这一点,连自己也不敢回答。

    虽然目前为止已经做出了很多牺牲,包括友人生命所换来的事。但是,所谓胜利就是这样唾手可得的东西吗?

    “杀掉他们,全部。”

    作为引导者的霜阙,所陈述的只有寥寥几字的指令。

    而那之后的后果与代价,却不曾提起。

    估计即使当时有人去追问,也得不到答案的吧。

    何况那个情形中,大家只会想当然而已——自己也是。引导者将人类的心思摸得很透,她或许是唯一一个非人类的存在。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反复在守护者记忆中出现的,疑似引导者的人,却是个男孩,而不是霜阙的面孔?

    引导者,也是可以改变外貌的吗……崇霖并不肯定。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一股馥郁的芳香迎面而来。

    距离门最近的陶佐词是第一个迈出脚步的。抬起头的一瞬,他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配合着如此浓郁的香气,辉煌的殿堂、壮丽的花园、高雅的舞台……不论哪一个都与之更加相衬。作为最终的结界,本以为会是更加震撼人心的场景。

    然而,这里只是一处招待室,或会议厅之类的地方。

    一看到这幅景象,崇霖的大脑就好像立刻与环境产生共鸣,阵阵刺痛让他十分不安。

    他很清楚,这里就是在短暂的昏迷中,所经历漫长的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他无比熟悉的接待室的布局。

    空间并不算大,似乎当初设计出来时就没打算容纳多少人。但设施齐全,各类用品看上去也很高档。

    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看不到外面的风景,也无法确定它到底出于怎样的垂直位置。

    白色的灯光将室内照亮,尽管如此,屋里的装潢色调仍显得暗沉沉的。

    但与梦中有所不同的是的是,这儿到处都布置着新鲜又醒目的玫瑰。

    柜上、桌上、墙壁上,到处都被一朵朵红色装饰着。

    它们是如此写意,如此娇艳,又如此密集地点缀在屋里。

    像灼灼的火焰,像淋漓的鲜血。

    中央的黑色玻璃茶几上,摆放了八只盛着红色液体的高脚杯。

    “请坐呀,站着干什么?真是辛苦你们了,欢迎来到这里,欢迎——见到你们真好,你们都活着。我是说……很高兴认识你们。”

    有人忽然闯入了——从室内除了电梯外的唯一一扇门。他一面靠近他们,一面絮絮叨叨着什么。

    那扇门,崇霖也是知道的。它本应当是星云的办公室,但相对于现实而言一定有所不同。如此想着,他将视线移到了来者的身上。

    那人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长衣,就像一束光照入赤海。

    他径直走过来,让众人不由得后退了些。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止住了脚步,语气里充满了抱歉。

    “真是不好意思,稍微有点高兴过头了——几乎很少有人到达这里……太少了。”

    時雪仍躲在后面,陶佐瓷也没有妄自向前,其他人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只有群青走上一步,仔细打量起忽然出现的人来。

    那人比较高挑,身形修长,皮色白皙。他剪着干练清爽的黑短发,只有鬓发与刘海长些,有点琐碎,可能不曾好好打理。

    他穿的长衣像医院的白大褂,又不太像。敞开的衣襟间露出黑色的衬衫,稍微有些褶皱。在他的右眼角下方,有一枚小小的泪痣点在上面。

    而且,他的双目是殷红的,像屋里随处可见的玫瑰。

    这对眸子里……似乎极力隐藏着什么。

    就如同前几位守护者一样,是种近似于被漫长的岁月所折磨的痕迹。

    那是无声的、病态的疯狂。

    “你……”

    “噢,真抱歉,忘记自我介绍了。”

    见对方如此直接地审视自己,那人理了理领口,又扯直了衣摆,像紧张的小职员第一次直面自己的顶头上司似的。

    “初次见面,你们好。我是夜厌白,你们也可以叫我医生。”

    即便如此,他给人的感觉仍然十分不适。

    就好像被禁锢在牢笼里的吸血鬼,极力收敛着见到新鲜血液的渴望。

    時雪不禁打了个寒战。

    “坐呀,你们快坐下来休息一下,都坐下吧——”

    自称医生的人热情地招呼着大家,催促着每个人就坐。大家有点迟疑。

    这个人——过于热情了。先前的守护者们,要么十分冷漠,要么带有敌意,像他这样坦诚相待的,真是从未见过。这让人有些不太习惯。

    如果这份热情是虚假的,倒是十分令人恐惧——他的演技实在是太好了。

    如果这份热情是真实的,那……

    便更令人恐惧了。

    他在……期待些什么?

    “呀,你好像拿着我的东西。”医生的目光落在崇霖的手中。

    崇霖抱紧了书,向后退一步,紧张地看着他。

    “别怕。我又不会去抢。”他轻松地笑笑。

    这话并没有让崇霖放下戒心。毕竟,他的眼睛还是如此锐利地注视着这里,就像一匹饿狼紧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

    柳夕璃向他的方向走进了一步,指向他所出来的那扇门。

    “那里——是什么,另一个房间?”

    “啊啊……那里,那里是出口哦。”

    刚刚坐下的江硕与崇霖猛然站了起来。

    接着,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众人回过头,发现霜阙从电梯的方向走来。而电梯门在此时也变成普通的木门了。

    “是的,那里是离开世界塔的门。”

    “什么?!”

    那就是最后的……

    难以抑制的喜悦在一瞬间涌上心头。

    仿佛邀请一般,那扇门缓缓打开了。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是一片灰白的雾霭。透过这袅袅的云层,隐约能看到湛蓝的天。

    “不像是第七层……”柳夕璃小声说着。

    “……八十二。”崇霖想起什么似的,喃喃自语。

    “你很懂呢。在你们来之前,我刚刚加紧布置好了出口。放心,不会摔死的。”

    清爽的空气流淌进来,带着一股自由的味道。

    有几人微微向前倾身,焦虑地望着那里。

    如同鸟儿隔着笼子,凝望着窗外那一方浩瀚的天空。

    “但,那并不是胜利的条件。”

    指引者不合时宜的声音这样补充着。

    这话是什么意思?

    - To be continue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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