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赖和尚接过手来,仔细一看,顿时虎脸变了色,便将琥珀坠子交还给夜离道:“你随洒家来。”

    话落处,多赖和尚大步走在前面,将夜离领进了一间静室,请他坐下后,急切问道,“你如何有这物件?莫不是子熙叫你来寻洒家的?”

    “大师果然明白,在下夜离,正是奉子熙公主之命,准备请求大师助我救出英侯。”夜离虽然不知多赖和尚与子熙公主有何渊源,但他看过一眼就说穿了海底眼,便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多赖和尚蹙眉叹道:“这事可比登天还难吶!城中大牢如同铜墙铁壁,并且又有重兵层层把守,就是连一只苍蝇都休想飞出去,更不用说救人了。洒家早些时候去过一趟,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下知道此事极难,这才先来问个路径,然后再想办法救出英侯。”夜离坚定道。

    多赖和尚见他势在必行的架式,便道:“也罢,多说你也不信,洒家就先带你去走一遭,叫你知道洒家所言非虚,回去也好给子熙有个交代,叫她最好还是另想办法。”

    说罢,多赖和尚自去取了一件斑斓袈裟披上,又戴了一顶毗卢帽,手拄了一根锡杖,俨然高僧大德的模样。

    夜离十分吃惊道:“难道马上就去大牢?这大白天的,恐怕会被人发现!”

    “呵呵呵呵……便是在夜间,你也休想摸进大牢半步。洒家自有主张,这便去向素坤话道话道。”多赖和尚说过,又道,“你也要换一身破旧衣裳,扮着我的跟班,不许说话,否则叫他们起了疑心。”

    夜离不明多赖和尚究竟意欲何为,但毕竟救英侯要紧,便将斩妖刀先暂寄在庙内,随多赖和尚去寻了一件破旧皂直缀子穿在身上,又被多赖和尚在脸上抺了两把锅底灰,扮成了一个面目愚陋的哑巴跟班。

    多赖和尚便唤厨子用斋笼盛了几份素斋,叫夜离提在手里,两人一前一后就出了苏谛庙。

    ******

    素坤被几名臣子抬回了九鼎楼,传唤来巫医看治。

    那巫医神灵活现地剥剥眼皮子,扒扒舌根子,又推捏了筋络一番,就噙了一口冷水往素坤鼻孔里一噀。

    咦?这手段还灵验哩!

    素坤身体抽筋似地抽了几下,就醒将过来了。

    巫医抺干了素坤脸上的水渍,又取了几枚黑丸,叫研碎了和水吞服,病则可愈。乃去。

    素坤醒了过来,却是神志迷糊,口内不断嘟哝着胡话,实是丧子痛绝也。

    众臣如煎似熬,恓惶不安。

    此时弥敦走将进来,众臣好像遇见了主心骨,都围将上来,打听战事。

    弥敦就把拿英弘作人质的事说了一遍。众臣听说子熙公主已经退兵,都以手加额,各自庆幸。但见素坤依旧梦魇似的满口呓语,大家又都懵然相对,欷歔不已,一时不敢离去,俱陪着度过了一夜。

    次日早上。

    素坤渐渐清醒来,把药给喝了,又进了些淡粥清汤,精神略振。

    他抽起身来依在象牙床头,却见弥敦在侧,边羞愧道:“悔不听副祭司的话,这才叫我儿丧了性命。”说着,老泪吧嗒,甚揪人心。

    众臣也颇为伤感。

    弥敦劝道:“事已至此,主公节哀,如今还是以大局为重。小人暂时用英弘吓退了贼兵,但不是长久之计,那丫头定会另谋他计。主公还是修书一封,速叫大少主回师驰援。”

    素坤犹豫了片刻,道:“早些时候,快马讨要军粮来报:大少主正与傲奢在古同郡大战,傲奢已连败了两阵。如果攻克了古同郡,就可以长驱直入,直打到天都圣宫去了。此时如果叫大少主回兵,岂不是前功尽弃,功亏一篑?老夫实是于心不忍啊!”

    素坤言语分明,弥敦知道主公无有回师的念头,肃立一旁,默然不语。

    素坤抬眼巡视众臣,问道:“大家可还有什么别的良策?”

    众臣们缩颈耸肩,绿豆眼对着王八眼,王八眼对着绿豆眼,一转不转,没个应声。

    素坤长叹道:“只可惜老夫还没有调驯好那八头小貘人,否则……又有何忧?”

    素坤兀自慨叹,众臣闭囗如钳。

    偌大的寝宫沉寂得如一口枯井,仿佛连日光穿进花页窗台,也能听见哒哒的声音。

    值此时,忽然门外侍卫传报:苏谛庙的多赖大师求见。

    众臣们闻报,都悚然一惊,神色紧张起来。

    弥敦慌忙劝道:“多赖此时又来,必定心怀诡计,主公还是不见为好。”

    “诶,老夫倒觉得他这回来得正在节骨眼上。大家既然都想不出好主意,老夫何不趁此机会,叫他再去劝劝老匹夫,或许能叫老匹夫改了念头,这也未可知啊!”

    此时子熙公主正图谋攻城,众臣又无人献出良计,而且长子素勇与傲奢酣战未艾,难以回师,正可谓是三把火在素坤的屁股下烧燎,令他坐立不安,忽听见多赖和尚来访,素坤就想出这个办法来。

    弥敦等众臣闻说,果然有道理,便都纷纷点头。素坤便传多赖和尚来见。

    不多时,多赖和尚拖着锡杖,大步而入。

    夜离尾随其后,唯唯诺诺,甚是惴惴不安,毕竟惧怕被人识破哩。

    众臣见了多赖和尚,都面目肃然,弯腰施礼。

    多赖和尚坦然接受,也不回礼。

    众臣多不曾留意夜离,只当跟班而已,唯有弥敦多了一个心眼,时不时冷眼上下打量,这叫夜离背脊上凉飕飕的,佯装镇定地站立在和尚身后。

    素坤命侍座毕,问道:“大师不在庙宇里清修,又来鄙舍作甚?”

    多赖和尚将锡杖交付夜离拿着。

    夜离胆战心惊,一时没拿稳,锡杖就敲在了头上,他一边摇摇晃晃地把住锡杖,一边摸着额头,皱眉眨眼,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一时都放松了警惕。

    多赖和尚一边朗朗大笑,一边大咧咧坐下,回道:“洒家在庙中听说,大祭司与子熙那小丫头正在交战,但这战事一起,死的可都是克京人的儿郎啊!洒家一想到此,哪里还能清修得住!”

    “大师果然消息灵通,却不知大师要帮哪一边啊?”素坤道,“当年斯图城破,大师可是宁愿出家当和尚,也不愿做傲奢的臣子啊!这种高风亮节,实是我克京人的榜样。老夫如今也正是继承了大师的夙愿,只是你兄长英侯不知天时人和,一味向傲奢屈膝献媚,把个克京人弄得饿殍遍野,怨声载道,老夫这才揭竿而起,为民请命。大师如果真悲悯克京人,就应该去劝劝你兄长英侯,叫子熙那丫头撤了兵马,我们共商大业,重振克京人的家国。”

    多赖和尚朗笑道:“洒家那兄长生性懦弱,目光短浅,不及大祭司气宇宏阔,高瞻远瞩。洒家这回来,正是本着‘我佛慈悲,普度众生’之愿,想去劝劝他。如果两家能化干戈为玉帛,这是克京人的福址,也是洒家的功德一件啊。”

    素坤这时正如风箱里的老鼠两头难挨,焦头烂额,这番话却不正中下怀?

    因此他大喜过望道:“大师果然心怀大义,与老夫不谋而合。如今子熙那丫头在斯图城外虎视眈眈,事态瞬息万变,还请大师速去大牢,劝劝英侯,好早日化去两家兵戈。”说罢,迫不及待地传唤侍卫速引多赖和尚去大牢劝解。

    多赖和尚暗自窃喜,起身谢礼,遂随侍卫大摇大摆出了九鼎楼。

    夜离这时才知道多赖和尚的计谋和气魄来,于是提着斋笼,闷声不响,紧随后头而去。

    弥敦旁边细听,多有疑窦,见多赖和尚离去,就凑近身来道:“主公,他与英弘本是同父兄弟,哪有老鹰啄自家眼的?此去一定不怀好意!他往日也没带个跟班,这跟班虽是笨拙,却也有几分可疑,主人千万不可慢怠。”

    素坤略喘了几口气,奸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老夫姑且一试。若想救人,哼哼!城中大牢就如同铜墙铁壁,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们又能怎样?副祭司就把心放入肚里去吧,还是要多加提防城外动静。”

    弥敦闻言无奈,晦着脸色讪然退下。

    众臣本是只有脑子并无主见的主儿,唯有点头附和而已。

    ******

    多赖和尚和夜离被两个侍卫带领着,径来到了斯图城大牢外。

    两个侍卫交了差事,就扭身回去了。

    牢头识得多赖和尚,不敢慢待,点头哈腰引着二人朝大牢内走去。

    大牢里果然铁栏道道,机关重重,越走到里面就越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真个叫一步一个凶险,无怪素坤不曾派人盯随哩。

    牢头在前头带路,火把亮光愈来愈小,渐渐地仅照出两米开外,而脚下的烂泥滑不溜湫,踩得叽咕叽咕作响。

    夜离这才知道和尚所言非虚,心中恰似一面破鼓在咚咚胡乱敲打,早已没有辙了。

    约摸走过半里来路,牢头就在一间牢房前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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