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萱公主娇脸愈红,如胭脂染就一般,低首无语,心中美滋滋的如食甘饴。

    舞阳化却惊得心头咯噔噔乱跳,他是担心富辛伯在公主面前、一个言语不慎就走漏了消息,因此他一面引富辛伯进入内室,一面就把红萱公主喝退了出去。

    公主岂知其中机捩,只当要谈论她与夜离的婚事哩,就羞答答地退出馆来。

    那西馆厢房俱都分着里外两间,仅有一道照壁相隔,外头说话,里头自然也能听见。

    夜离隐约听到“忽将军”和“保媒”的话,就不禁面红耳赤,躺卧不安,闻到外面脚步声进来,便要起身相迎,但浑身伤疤扯得疼痛,一时却挣不起身来,神情十分苦艾。

    此时富辛伯业已迈步而入,瞧见这番光景,忙上前扶了他一把,吃惊问道:“二王子,你这是怎么了?”

    夜离不便将失去金翅鸟和通玄铁以及在占婆宫被擒遭打的事说出来,就仰靠在床头,轻松一笑道:“没什么没什么……说来话长,不提也罢。”

    舞阳化却怕夜离道出实情,心里甚是忐忑,连忙鞠躬谢罪道:“都是罪臣一时糊涂,慢待了二王子,还请二王子大人不计小人过。”

    常言道:君子不记旧恶!况且夜离此时已有心要作舞阳化的女婿,好在子熙面前出一口恶气哩!

    于是他道,“大宗主不必自责,只是些皮肉伤,碍不了大事,只要能化解这场乱事,我受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二王子好胸襟,罪臣汗颜。”舞阳化道。

    “看来二王子有伤在身,还须多加静养,老臣就暂不打扰了,等老臣与大宗主商议好了诸事,便来迎接二王子回去。”富辛伯原本想请夜离与他共商议和之事,不料他负伤在身,连起床都很困难,心下虽有许多疑惑,但又不便细问。

    “老宰辅有事要办,就请尽管去吧,不必为我担心。”夜离道。

    “老臣暂且告退。”富辛伯鞠躬告退。

    “罪臣告退。”舞阳化也屈腰施礼,同富辛伯缓缓退出了西馆。

    ******

    红萱公主远远的站在院子西角,心不在焉的观赏着一丛腊梅花,虽然有心挨近窗台下偷听里面说话,但又怕遭两个侍女丫头调笑,所以屋里叽里呱啦说话,她是半句也不曾听清楚。

    这时富辛伯与舞阳化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红萱公主就迎身相随,将二人送出了西馆。

    她折身回来时,却远远见两个丫头神色暧昧,嗤嗤窃笑,心里就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甜蜜羞涩,佯板着面孔道:“你两个小妮子偷笑什么呢?”

    小乙喜滋滋回道:“我们在替公主偷笑哩。”

    两个侍女都是自幼与公主一起长大的,虽有主仆之分,但却情同姐妹,不分尊卑,闲暇时经常相互戏谑,消磨时光。她二人也听见了富辛伯要保媒的话,自然替公主高兴,也就不放过这调侃的机会。

    红萱公主自知她俩有意要调笑自己,遂佯怒道:“替我偷笑什么?小妮子嚼舌!找打啊!”说着,挥手就来扇小乙的耳刮子。

    小乙闪身躲至小辛背后,吐舌俏皮道:“有了‘阿南合’,就不待见我们了。你要打我,我就去找他评理去。”说着,一溜烟儿跑开去。

    “小妮子,你要敢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皮。”公主的脸庞刹时红彤彤的,又羞又急,迈步紧追。

    一个在前面嘻嘻笑笑,一个在后面怒气汹汹,直奔入内室来。

    小乙一时无处躲藏,就绕着桌子转来转去,连呼救命。红萱公主紧跟在她身后,左兜右兜,欲想逮个正着。小辛却不知帮谁,奔前奔后,咋咋呼呼。三条倩影衣袍旋舞,袖带飘扬,令人眼花缭乱,美不胜收。

    夜离在红萱公主的精心照理下,心情已经舒畅了许多,此时依靠在床头看得眼花,听得头疼,便大呼道:“你们这是干嘛?还想不想叫人清静啊?”

    “大王子:公主要打小乙哩,你快评评理儿:是不是公主有了‘阿南合’,就不待见我们了?”小乙双手伏在桌面上,一边躲躲闪闪,一边笑嗤嗤问夜离。

    夜离不明其意,反而愣愣地问道:“什么公主有了‘阿南合’就不待见你们了?‘阿南合’是个什么东西啊?”

    两个侍女闻听此话,开怀大笑,笑得前俯后仰,后仰前俯。

    小辛戏笑回答道:“这‘阿南合’啊,不是东西!”

    “不是东西,那是什么东西?”夜离搔搔脑袋,一脸懵圈地追问一句。

    “啊哈哈哈哈……”小乙几乎笑岔了气,捂住小腹道,“这个嘛,你可要好好问问公主了,‘阿南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红萱公主见二人打趣调笑,娇脸就如血噀了一般,又想气又想笑,却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小辛接过话茬,笑道:“公主哪好意思说!还是我替公主说了吧。这‘阿南合’是什么啊?你可听好啰:这‘阿南合’啊就是‘情人’和‘丈夫’的意思呗。”

    原来占族女人唤丈夫或情人叫作“阿南合”哩。

    小辛说完,与小乙相视大笑,直笑得花枝招展,迎风款摆。

    夜离这才明白:原来是拿他与公主开刷哩!脸色不由也腾的一下就红了,好似关公一般讪然无语。

    小乙小辛两个侍女可情儿图着嘴上调侃,却忘了红萱公主已挨近身来。

    红萱公主一展双手,就各揪住两人的一只小耳朵,使力往上拎,直拎得两人哎哟哟疼叫不已,各把娇躯一扭,就挣得脱了,往外头跑去。

    红萱公主怒气未休,咬牙恨恨道:“看你两个还敢胡说,我不……”

    话犹未了,她忽然嗅到一股焦糊气,原来那壁厢熬着紫米粥,却已经熬了多时,大家一时斗嘴取乐,就都忘记封火。

    红萱公主慌忙奔将过去,伸手就从小炭炉上将炖罐拎下来。

    却才拎离哩,她就惨叫了一声,炖罐离手落地,摔了个稀巴烂。

    原来那炖罐早已被炭火烤得通体滚热,公主又不曾干过粗活,并且一时心急,就忘了用抹布捂住罐耳,一双葱嫩的玉手怎经得烫,因此那炖罐不落地才怪哩!

    夜离闻到叫声,抬眼觑看时,那炖罐正摔在地上,“咣当”碎响,米粥飞溅,径往公主身上溅去。

    情急之下,夜离一时忘了伤痛,跃离床头,揽起公主就飞落在一旁。

    红萱公主蓦然被夜离实实地横揽在怀里,一种甜美的感觉自脚底麻遍了全身。

    她稳了稳身影,心旌摇荡,不禁就把一双玉手展在夜离眼前,嘟嘴道:“你看看,我的手都被烫的,好疼哩。”

    红萱公主的几根嫩姜般的指头早被烫得红兮兮的哩!

    夜离睇见,心生怜惜,就情不自禁的捉住她的一双柔荑,将嘴巴凑近,呋呋呋地吹起气来,替她驱热呢。

    红萱公主含情脉脉的瞅着,心醉神迷,浑身酥软。她娇羞道:“好了好了……不要吹了,被她们看见,又要笑话我们了。”

    “怕她们作甚?看见了又怎样?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夜离顺口溜出了后半句。

    孰料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红萱公主只道嫌弃她容貌粗鄙丑陋哩,粉脸倏然变色,就抽回小手来,冷冰冰道:“我当然丑了,比不得你那子熙漂亮,把人家的耳坠子揣在怀里舍不得放不说,就连做梦都喊着人家的名字呢。”

    原来红萱公主心里早就纠结着子熙,因为初次替夜离敷药时,就在他胸怀里发现了那枚琥珀坠子,并且也曾听见夜离在梦里呼唤子熙的名字。她尽管不知道子熙是谁,但隐约感觉到这个子熙定然与夜离的关系非同寻常。

    这大约便是爱恋中的女人都十分敏觉的道理吧,红萱公主自然也不例外,却不正好趁此机会,把心中的不悦和纠结给吐露出来。

    闻说此话,夜离才知一句无意的玩笑话惹得红萱公主生气了,于是讪然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公主千万别往心里去,她怎么比得上公主。”

    夜离自被子熙冷酷的拒绝后,已然伤心恸绝,而且深恨在心,为了安慰红萱公主,才说出这般话来。

    红萱公主虽然知道哄她,心里却十分受用,撅嘴道:“你骗人!”

    “不骗你,骗你就天打雷劈。”夜离只得赌咒。

    “我不信!你心里一定装着她,不然为什么总是把那枚琥珀坠子藏在怀里恋恋不舍?”

    “我……”夜离被问到心坎里,一时语塞。

    原来那枚琥珀坠子,夜离一直藏在怀里,不知为何不舍丢弃,尽管他十分怨恨子熙公主。此时他愣了片刻,也不知如何替红萱公主解气,忽而就从怀里摸出那枚琥珀坠子,犹豫了一下,抬手就往窗外扔去。

    红萱公主眼明手快,伸手就抓住夜离的手臂道:“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呢,我没有那么小气的,你还当了真了?那以后还不被人家小看得死。”

    夜离攥着琥珀坠子,傻头傻脑地站在那里,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红萱公主忽而仰起头来,目光柔柔,声音幽幽道:“只要你心里有我就行了。”

    红萱公主面藏忧伤,楚楚动人。

    夜离不禁怦然心动,微微握住她的纤手,诚恳道:“我和公主虽然只相处了几日,但公主的好,我一定会记在心里,来世便是做牛做马也是要报答的。”

    “谁要你做牛做马来着,我只要你好好待我就行了。我们占族女儿家最注重名节了,你以后要是负了我,那我就不活了。”红萱公主说着说着,就动了深情,不能自已,慢慢地依偎向夜离。

    夜离自失去子熙后,本来已然心如死灰,但遇见红萱公主,譬如冷冰之遇暖日,旱地之遇甘霖,在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下,曾经的痛苦就都点点滴滴的融化了,心情也渐渐开朗起来。他又不是蠢笨之人,自然明白红萱公主的心意,在有意无意之间便将情感转移到了她的身上,这一来可以不辜负人家红萱公主的情意;二来也可尽快地忘记子熙,忘记子熙曾经带给他的刻骨铭心的痛。

    此时红萱公主情深意切,夜离也动了温情。

    他柔声道:“我绝不会辜负公主,我自会在天都圣宫等公主来。”

    话落处,夜离舒展长臂将红萱公主轻轻地揽入了怀中。

    二人温情款款,默然无语,感受着彼此微微加速的心跳。

    阳光从窗台上照射进来,将两条身影笼罩在一片光明而温暖的光景之中。

    ******

    当夜宴罢,富辛伯与舞阳化在占婆宫中就议和细则,例如降书、丁册、赔偿等事谈妥,因为两家即将联姻,所以免除了坦乳受降的仪式。之后二人又交换了婚约的意见,最后决定:婚期由王室择选吉日;舞阳化亲自护送红萱公主入宫完婚。

    两人商议既毕,便各自散去安歇。

    次日,舞阳化亲自率领众臣将富辛伯、夜离送至海岛登陆口。

    众军士把早已准备下的十多箱珠宝裘皮抬上了大船。众人相互道别,富辛伯登船入舱去了。

    夜离有伤在身,行动甚是迟缓,被几名士兵搀扶着走在后面。

    却才踏上搭板准备上船,身后就传来一阵焦灼的呼唤声,夜离回头望去,但见红萱公主骑了一匹快马飞奔而来。

    风尘滚滚里,红萱公主甩蹬离鞍下了快马,径来到夜离跟前,自纤腰间摘下了一只小葫芦瓶,温情款款道:“忘了把这黑玉膏给你带上。可要记住了:每天早晚敷用,不要取太多,在伤口上敷匀了就成。”

    说着那话,红萱公主将小葫芦瓶递了过来。

    夜离接过,揣入怀里道:“多谢公主赠药。”

    红萱公主耸了耸鼻翼,蓦然眼圈就红了,便取下自己的花格披巾,给夜离围在脖子上,依依不舍道:“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见公主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夜离就情不自禁的替她掠了掠被海风吹乱的长发:“我会在天都圣宫等你来的。海边风大,公主还是回去吧。”说过,略作一礼,转身朝船舱内慢慢走去。

    此时纵有千言万语欲说,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尊雕塑屹立在海边,红萱公主依依不舍,默然目送大船驶离登陆口,渐行渐远,渐行渐远……消失在碧海蓝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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