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颐和曲易等众大臣站立在宫门下,觑见这般光景,一个个面如土色,浑身筛麦麸一般颤抖个不停。

    而宫中依旧不断的传出来夜离歇斯底里的吼叫:“快叫御医!快叫御医……”

    一名宫卫两脚发软的从宫中疾走出来,上下牙齿磕得咯咯发响,忽然径直走到朵颐的面前,噗通跪下,磕头哀求道:“朵大人,御医都已经给杀光了,小人再没处找御医来,请朵大人救救小人……请朵大人救救小人……”

    “御医都给杀光了?这御医都给杀光了,老夫又到哪里去找御医来?”朵颐觑着磕头如捣蒜的宫卫,一脸惊恐无奈。

    “朵大人:这御医都给杀光了,我看伯陀已经是神志不清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大家都要大祸临头,只有你我进去劝劝伯陀了。”曲易道。

    “大呼图:这……这不是自找死路吗?”朵颐恐惧得倒退了几步。

    “朵大人:这个时候,你不去,我不去,还有何人敢去?难道真叫伯陀把这里的人全部杀光?”曲易神色凝重的说过,前头先自行去。

    朵颐无可奈何,缩着头,耸着肩,浑身颤栗地跟在后面进入宫来。

    此时夜离紧紧地搂抱着子熙的娇躯,将脸庞贴着她苍白而冰凉的面颊上,轻轻的来回厮磨,他的神情出奇的平静,温和,诡异,仿佛沉浸在虚幻的光景之中。

    曲易小心翼翼地走至夜离身边,低下身,轻声道:“伯陀:请让小臣来看看熙夫人,如何?”

    “好,大呼图来得正好,那些个庸医都说寡人的熙儿死了,这怎么可能!你替寡人看看,千万不要说寡人的熙儿死了,只要你治好了寡人的熙儿,寡人的江山都可以全部给你。”夜离说话十分冷静,呆呆滞滞地看了曲易一眼,十分谨慎地将子熙平放在地上。

    只见子熙嘴唇漆乌,面色苍白,毫无光泽更无血色,那脖子间的伤口呈暗红色,血痂早已淤结。

    曲易仔细观察了一番,又探了探气息,把了把脉象,已然毫无生命活动的迹象,实则子熙早已死亡多时了也,遂就小心道:“请伯陀不要担心,让小臣来医治好了。”

    “寡人的熙儿现在怎么样了?”夜离问道。

    “依小臣来看:熙夫人现在身体十分虚弱,需要安静,需要休息,最好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她。”曲易为安慰夜离,不得不先拿谎言稳住他。

    “好,寡人的熙儿需要安静,需要休息,这里太吵了,寡人的黄金台已经建造好了,那里比较安静,你就把寡人的熙儿安排到那里去休息吧,绝不允许任何人去打扰她。”夜离虽然神志不清,但依旧能想起黄金台来,那可是他竭尽心血为子熙打造的爱巢啊。

    “小臣遵旨,请伯陀先回宫中休息。”

    曲易此话一出,朵颐唬得脑袋一缩,手掌中暗自捏出一把冷汗来,生怕夜离突然发飙撒狂。

    殊不料夜离并未发飙撒狂,反而像听话的小孩一样安静下来,目光呆滞地环顾了众人一眼,以指掩嘴,轻嘘了一声:“嘘……你们都不要吵,寡人的熙儿需要安静,需要好好休息。”

    看见夜离如痴似傻,朵颐这才放下心来,遂吩咐宫女宫卫将夜离送往温玉宫休息。

    众宫卫抬来一乘软轿,七手八脚的将痴痴傻傻的夜离抬回温玉宫去了。

    ******

    惠宁宫一时静寂,连根绣花针掉落地上都能听得见。

    曲易与朵颐召来众臣进行商榷,最终做了决定:一、将子熙遗体验收入棺,然后遵从夜离的意愿,将棺椁运入黄金台,设下灵堂奠祭;二、由朵颐主持丧礼,布告天下;三、令巫祝起作超度亡灵事宜。

    诸事商榷完毕,已是下夜,严冬正寒,天地无光。

    众人分头行事而去。曲易则心思重重地来到温玉宫,拜见夜离。

    夜离兀自盘坐在龙床上,把弄着那枚琥珀耳坠,一会儿贴熨在脸颊上,一会儿悬挂在耳轮下,一会儿又嗅嗅,一会儿又吻吻……神色痴迷,举止呆傻。

    那枚琥珀耳坠正是子熙当年相送的定情之物,夜离始终珍藏在怀里,须臾也不曾离身,一有空时便会取出来观看摩挲,神思往事。

    夜离正把玩得痴欢,忽见曲易进来,就飞快地把琥珀耳坠藏入锦被中,生怕被人夺了去哩。

    “大呼图,寡人的熙儿怎么样了?”夜离双眼直勾勾地问道。

    “启禀伯陀:小臣无能,夫人已经不治身亡。小臣遵照伯陀的旨意,已将夫人遗体请到黄金台,并设下灵堂祭奠。”曲易一路思考而来,并无佳计应对,最后还是决定说出真相。

    “什么?!寡人的熙儿死了?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夜离虽然神志恍惚,但子熙躺在血泊里的光景依稀时隐时现。

    “人死不得复生,还请伯陀节哀。”

    “寡人的熙儿怎么可能会死!寡人的熙儿怎么可能会死!你在骗寡人!”夜离猛烈地摇晃脑袋,双手不停地揪扯头发,仿佛一头被伤得千疮百孔的野兽,忽然间他抬起头,杀气腾腾地直瞪曲易:“寡人要杀……”

    “杀”字未落地,夜离哇的一声从口中喷出一口血来,溅得锦被血红一片,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

    曲易见状,疾步走到床边,却见夜离一动不动,急探鼻息,已然全无。

    他大惊失色,慌忙运功替夜离推摩胸口,过有半盏茶的功夫,再探鼻息,才稍微有了一丝气息。

    夜离本就重伤未愈,血气不足,一时心急,血气顿滞,便昏厥过去,幸亏曲易及时运功抢救,才将他从鬼门关夺回一条性命,但此时夜离伤情至深,也只剩下奄奄一息了。

    ******

    孰料黄金台的落成典礼之日竟然是子熙命绝红尘的前兆,在一夜之间天下欢庆的节日竟然变成了万民缟素的丧期,包括那些前来恭贺的臣工们。而在草草之间,原本飞红飘绿的天都圣宫又都换上了素旌白幡,层层叠叠,望眼如雪,不停地迎风飘荡来飘荡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彼此正在倾诉着什么。

    其实当夜离说出屠城的话时,就已经把冷了心的子熙逼上了绝路。

    或许夜离只是一时气话,但在子熙的判断看来:夜离恼怒之极时,未尝不会做出极端的事来,杀兄不是如此吗?弑父不是如此吗?最后弑杀师尊凌空子不也是如此吗?因此子熙唯有取死,才是不损清誉,不伤族人的两全之策,可惜子熙唯独漠视了夜离那颗爱她的痴狂而炙热的心。

    遵从夜离的意愿,子熙的灵柩设在了黄金台。

    超度亡事做了七天七夜,而夜离就在龙床上昏迷了七天七夜,并且似乎没有醒来的迹象。

    于是朵颐与曲易又召来众臣商议,决定速速安葬子熙,毕竟一来宫中发生自刎之事,不利宫闱,不利国祚;二来也担心伯陀清醒过来之后,继续行那诛杀之事,不知又有多少人遭殃;三、至于夜离清醒过来,问起罪来,也只有朵颐与曲易一同担当了。

    子熙的坟墓选在贝机国王室陵园中,正在傲奢墓穴右后侧百十余米处,安葬在此处自有朵颐的良苦用心,后人不得而知。

    子熙出殡之日,缟素满城,天都震动。

    但夜离依旧昏昏迷迷的仰躺在龙床之上,不省人事,若要再见子熙已是阴阳两隔了也。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眨眼间又过去了半个多月。

    这半个多月里,在曲易运功行法相助之下,夜离的病情渐次好转,精神状况也正在恢复正常。

    这日早晨,夜离终于清醒了过来,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画面便是子熙静然不动地躺在血泊里的光景。他不禁悚然一惊,全身冷汗嗖嗖,抽身坐将起来,却见曲易和朵颐正站立在龙床边,一派神色凝重的样子。

    夜离急问道:“寡人这是睡了多少日了?”

    夜离突然发问,语气显得十分平静,并不像疯癫的模样,这叫曲易和朵颐既欢喜又惊恐,欢喜的是夜离终于清醒过来,惊恐的是担心因子熙的事而问罪他们。

    朵颐连忙行礼道:“伯陀已经睡了半个多月了。”

    “寡人睡了半个多月了,那寡人的熙儿现在怎么样了?”夜离语气依旧平静。

    “这……这……”朵颐一时语塞。

    “启禀伯陀:熙夫人刎颈自尽,小臣救治不及,已是身亡,灵柩已在半个月前安葬在王室陵园。”曲易回禀道。

    “寡人的熙儿刎颈自尽了?寡人的熙儿已经安葬了?!”夜离猛听此话,顿如霹雳轰顶,思绪在现实与梦幻之间来回交叠,子熙自尽的画面倏然出现在脑海里,一时清晰,一时模糊,转动不停。

    他心潮起伏,双眼泚出血来:“是谁做得主?是谁做得主!寡人一定要杀了他!”

    “是小臣做得主。”曲易低头轻声道。

    “你!”夜离怒不可遏,骤然暴吼道,“来人啊!把这曲易拖出去……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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