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文物修复室之后,向南用小喷壶装了点水,将画芯背面稍稍打湿,然后直接将画芯贴上了纸墙,再一点一点将它在墙面上撑平。
    接下来的一步,要做的就是全色了。
    调配颜色是全色的基础,调配不出准确的颜色,是很难做好全色工作的,而调配颜色,最怕的就是偏色。
    之前向南每次在修复古书画或者古陶瓷时,都习惯了在白天工作,尤其是古书画修复中的全色、接笔,以及古陶瓷修复中的作色、仿釉,绝不会在夜里灯光下进行操作。
    这是因为,调配颜色就应该在自然光线下进行,这样才不会出现偏色。
    不过,全色这一步骤对于向南这个经常可以做出全色“四面光”效果的文物修复师而言,并没有什么难度,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操作就好了。
    半个多小时之后,这幅《文潞公耆英会图》的画芯全色工作就做完了。
    如果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再去看画芯,整幅画面的颜色层次分明,如果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画芯上面曾经有画面破损过的痕迹。
    向南长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了看玻璃隔断外面的布罗迪·泰勒。
    布罗迪·泰勒看到之后,很快就从外面推开文物修复室的门,走了进来,开口问道:
    “向先生,怎么了?”
    “泰勒先生,我之前了解过,在米国收藏界这边,对华夏古书画进行修复时,一般都是只做到全色这一步,对残缺的画面不做接笔处理的。”
    向南转过头来看了看布罗迪·泰勒,接着问道,“您这边是什么打算?如果只需要做到全色部分,那这幅古画到这一步就算是修复完毕了。”
    布罗迪·泰勒凝眉想了想,问道:“向先生有把握对残损画面进行接笔吗?”
    “八成的把握吧。”
    向南又多看了他一眼,有些好奇地问道,“泰勒先生还是打算要接笔处理?”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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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罗迪·泰勒点了点头,笑着解释道,
    “对华夏古书画只全色不接笔,一般都是博物馆的处理方式,对于我们这些收藏家而言,能接笔自然最好,因为这些古书画,我们并不打算一直收藏,在合适的时候还有可能转手出去或者再送到拍卖会上拍卖,如果连画面都是残缺的,恐怕对这幅画感兴趣的人会少很多。没人愿意掏一大笔钱,买一幅连画面都不完整的古画的。”
    “你说得也有道理。”
    向南笑了笑,说道,“那好吧,我就继续为这幅古画接笔好了。”
    布罗迪·泰勒没说什么,朝向南点点头,又退出了文物修复室。
    接笔是古书画修复当中难度最高的一步,他可不想留在这里影响向南的发挥。
    等布罗迪·泰勒离开之后,向南这才转过身来,一边研着墨,一边仔细揣摩这幅《文潞公耆英会图》的画风、技法。
    这一幅北宋的《文潞公耆英会图》的作者佚名,一个是因为这幅古画上没有留下款识,二也是因为它的绘画风格很难将其归属于哪家哪派。
    如果这幅画的作者很有名气,那么从这幅画的技法特点、画风等方面,后世的鉴定家总能从蛛丝马迹中判断出这幅画是出自谁的手笔。
    但如果仔细观察这幅画,依然可以从技法特点上找出一些痕迹来。
    比如,从这幅《文潞公耆英会图》的山形结构上来看,那险峻的峰峦,悬崖峭壁,气势雄伟,而山顶多做平头,体形上很像是范宽《溪山行旅图》中所画的正面山头。
    范宽是华夏绘画大师,“北宋三大家”之一,范宽擅长使用雨点皴和积墨法,以造成“如行夜山”般的沉郁效果,衬托出山势的险峻硬朗。
    元朝人汤垕星评价称“范宽得山之骨法”。但是米芾认为范宽用墨过浓,“土石不分”,是其缺点,然而这正是范宽独有的风格。
    这幅《文潞公耆英会图》在山形结构上有范宽的画风,但从皴法上看,却没有采用范宽所擅长的雨点皴,山峰山石勾出大体轮廓和纹理之后,只在沿线部分作了一些渲染。
    这一画法,倒是与米国大都会博物馆馆藏的传为董源的《溪岸图》十分相似。
    此外,在小块山石的画法上,这幅《文潞公耆英会图》当中用的是阔笔,渲染中能见笔触,看起来又和北宋绘画大师郭熙的风格相接近。
    在树木的画法上,《文潞公耆英会图》中的松干没有用“披鳞”、柏树没有用“披麻”这一类成熟的技法,而是采用了点染的方式来表现阴阳向背,与传为李成的《寒林图》一类的作品画法接近。
    但与宋初绘画大师李成擅长“蟹爪”法不同的是,《文潞公耆英会图》中的树木枝梢上却没有蟹爪似的影子。
    总结起来一句话就是,北宋诸多绘画大师的画法,都可以在这幅《文潞公耆英会图》中找到相类似的痕迹,因此,向南想要完美接笔,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向南站在纸墙前面细细观察这幅《文潞公耆英会图》时,那些收藏家们也安静地坐在外面的沙发上,透过玻璃隔断仔细地看着向南。
    事实上,这大半天的时间里,向南已经用精湛的文物修复技术将他们给震住了。
    之前向南说一天时间就能修复这幅《文潞公耆英会图》时,也许还有人不信,有人怀疑,那么到了此刻,就连最不相信向南的约翰·威尔逊也都不会再口出狂言了。
    约翰·威尔逊只是有些狂妄罢了,并不是个傻子,如果能预料到自己出头会碰得头破血流,打死他也不会为了那个名义上的“老师”去冒犯向南的。
    就比如现在,他不就乖乖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吭了么?
    只是,约翰·威尔逊也没有搞明白,向南现在这是打算干什么呢?是要给这幅《文潞公耆英会图》残缺的画面接笔吗?
    可他为什么一直站在那儿不肯动弹呢?
    “难道他是没把握了?”
    约翰·威尔逊心里面忽然冒出了这么一个想法,就连心跳都一下子快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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